团子滚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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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sson 26

布里塔尼亚皇宫的藏书室位于皇宫一楼的边楼，三层的空间上下打通，被整齐的书架所包围。鲁路修小小的身体坐在书桌边，几乎被高高叠起的书本淹没。幼龙稚嫩的脸庞皱起，凝神翻阅着眼前的厚重古书。

“鲁路修，你已经看了一整天了，饿了吧？”朱雀撑着脑袋坐在鲁路修的对面，伴随着枯燥的书页翻动声一脸的生无可恋。

鲁路修没有回答朱雀，也没有将视线从书中移开，只是一味地将自己投入进书本之中，就算朱雀的声音听起来再怎么可怜，他都不打算施舍对方一个眼神。

都怪那个笨蛋朱雀说出那种奇怪的话。鲁路修抽抽鼻子，又翻过一页魔法书。他当然知道人的寿命和龙不一样，但是他就是不允许朱雀说出什么要先他一步离开这种话。他可是最伟大的龙，他一定可以找出一百种方法让朱雀陪他一辈子。

“鲁路修……”朱雀舔了舔唇，再接再厉地开口道。少年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藏书室里，衬得整个空间愈加寂寥，“你该休息一会儿了。”

鲁路修翻动书页的手微微一顿，他抬起眼，一桌之隔的朱雀脸庞蓦地亮起，绿眸中流露出希望的光芒。轻哼了一声，幼龙轻念了一段咒语，透明的魔法屏障随之升起，阻隔在他与朱雀之间——这是鲁路修刚学会的隔音魔法，正好用来屏蔽聒噪的朱雀。

微微发亮的魔法屏障之后，朱雀瞬间垮下脸。他张开口又说了些什么，但是所有的声音都被魔法所吸收，落在鲁路修耳中的只有一片清静。丧气地垂下脑袋，朱雀又留恋了片刻，终于还是在鲁路修的冷漠态度前选择了离开。

“哼。”偷偷瞥了一眼朱雀离去的背影，鲁路修不悦地甩动了下拖在身后的尾巴，又将注意力投入进了书本之中。

*

朱雀沮丧地走过一排排高耸的书架，重重地叹了口气。看起来鲁路修一时半会儿是不会理他了，给对方一点空间消消气说不定才是上策。

当初决定要疏远鲁路修的是他，为什么现在反而又是他觉得惴惴不安了呢？朱雀按了按阵阵作痛的太阳穴，再次叹出一口气。

藏书室厚重沉静的氛围让朱雀觉得有些不自在，四周飘着的墨香甚至让他有些晕眩。他从小就对这些书本不太在行，现在还是同样。然而此时他却驻足在了一本书前，鬼使神差地将它从书架上取出。

《你所不知道的龙的秘密》——书脊上古老的布里塔尼亚文这样写道。

朱雀自嘲地笑了笑，手却不由自主地翻阅起那本书来。书的著者是几百前的一名龙骑士，书中记录了从他的龙那里听闻的一些龙族的秘密。

朱雀对古布里塔尼亚语不怎么在行，但他还是皱着眉，努力解读着书中的内容。

“……就如同世间所传的那样，龙族酷爱金银珠宝，因此经常让人误会它们贪财。事实上，它们只是喜爱闪闪放光的东西，就算是一颗打磨精良的玻璃珠都能让它们爱不释手。”

读到这里，朱雀不由得笑了起来，他觉得下次他可以用玻璃珠去试试鲁路修的反应。

“……龙族对签订契约有着偏执的狂热，可以说龙与他者的关系性都是建立在契约之上的。换句话说，龙族绝不会背弃自己签下的契约，而他们也会十分慎重地选择签订契约的对象。”

朱雀的脸颊不禁泛起了热意，咽了咽口水继续往下阅读。

“龙族的契约分为很多种，其中有为大家所熟知的龙骑士契约。另外还有诸如领地互不侵犯契约、抚养继承契约、伴侣契约等等。这里我想一提龙族的伴侣契约。龙族的交配繁衍一直是个神秘的话题，据言龙族存在发情期，龙族雌性的初次发情通常在160岁至180岁之间，而雄性则为200岁上下，然后每隔数百年会迎来一次发情期。间隔过于漫长的发情期便是为什么龙族的数量一直稀少的原因之一；此外龙是独居生物，在发情期间寻找不到同在发情的伴侣也是种族繁衍的一大障碍。而龙族的伴侣契约便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而诞生的。龙族会将他们愿意托付终生的对象选为伴侣，签订伴侣契约，在契约下，雄性龙的发情期会随雌性做出调整，以便他们可以与爱恋的对象繁衍后代。然而龙族选择交换伴侣契约的对象不仅限于本族，历来都有龙族与精灵等高等种族交换伴侣契约的传闻。”

“伴侣契约吗……”朱雀喃喃着。龙族选择伴侣的基准如果并不只限于龙的话，难道鲁路修那是真的是想表达这样的意愿吗？

“你在这里做什么？”

突然一个声音出现在朱雀的近侧，让沉浸在书本中的少年一个激灵。朱雀抬起头，发现一片阴影已将自己笼罩，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男人魁梧的身体遮挡住了朱雀的前路，让后者不由自主地微微退开了一步。光线终于照亮了男人的脸庞，露出了他刀刻似的五官和一头醒目的绛紫色短发。

“……请问您是？”朱雀润了润嗓子问道。

“莫德雷德。”男人的声音低沉，与他的身形一样颇具威慑力，语调却出人意料的随和。

“难道你就是与阿尼娅签订契约的龙？”

自称莫德雷德的男人，不，应该说是龙点了点头，摸着下巴道：“你就是传言与一条幼龙签订了契约的龙骑士？”没等朱雀回答，莫德雷德瞥了眼朱雀手里的书本，又抬眼对上少年的绿眸，饶有兴致地问道：“你对龙很有兴趣吗？”

朱雀这才想起自己手里拿着什么，在一头货真价实的龙的注视下蓦地脸上发烫。他慌忙将书本塞回书架，硬着头皮颔首答道：“……嗯，只是有些好奇。”

朱雀很快就后悔起自己此刻的举动，只见莫德雷德顺手就抽出了少年放回的书本，摸着下巴翻阅起《你所不知道的龙的秘密》。书页的每次翻动都让朱雀更想把自己埋进地里，直到莫德雷德“砰”地合起书本，朱雀的身体也跟着颤了颤。

“你也是龙骑士，还需要通过这本书来了解龙族吗？”巨龙抬眼问道。

朱雀一时有些词穷，支吾了半晌才说道：“鲁路修……他还太小，很多事情自己都不太明白。”

“是很小，”莫德雷德瞥着天花板，好似在回忆听见的传闻，“很少有未成年的龙族踏入人类社会，更不用说未满百岁的幼龙。”

朱雀抿了抿唇角，有些摸不准对方的意图。

“……但这并不是件好事。”

莫德雷德的话语让朱雀看向对方，龙族的眼中一片平静，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攥起，朱雀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你还没有发现吗？他太依赖人类了。”莫德雷德淡淡地说道，“他被人类陪伴、守护成长，让人类代替了他生命中父母和监护人的位置。但人类的寿命无法尽到那样的责任，被人类养大的龙终究会因为无法接受至亲过早的离去，不是变得一蹶不振，就是变得偏执。”

“我只是鲁路修的龙骑士，”沉默良久，朱雀摇了摇头，抬眼对上莫德雷德的双眸，静静道，“我死了鲁路修的确可能会很伤心，但也会过去的。对你而言，不也是一样吗？”

莫德雷德随意地将书本放回书架。“啊，我的龙骑士死了，我也会很伤心吧。但和你的龙还是不一样。”巨龙微微蹙起眉，“嗯，怎么说呢，打个比方吧。就好像你养的一条宠物狗死了，你会很伤心，但也能很快接受这个事实。对龙而言，龙骑士差不多就是那样的感觉吧。”

朱雀咬住脸颊内侧的软肉，就算知道对方并不是心存恶意，但蓦然听见“宠物狗”的比喻依旧不怎么好受——不如说，正因为这是无意识的流露，让朱雀觉得更加难以接受。

“而幼龙无法分辨父母和宠物狗的区别，所以对一般的龙而言可以很容易接受的事实，他却不能。这才是问题的所在。”

朱雀沉默地注视着莫德雷德，被咬住的脸颊软肉生疼。人形巨龙依旧平静地回视着他，全然不知自己说出了怎样残酷的话语。朱雀几乎能够品尝到嘴里的血腥味，闭上眼睛默默告诉自己莫德雷德说的事实——对方是龙族，比起身为人类的自己……

“朱雀，你在这里干什么？”

稚嫩的声音让朱雀猛地睁开眼睛，扭头看向那道小小的身影：“鲁……鲁路修？”

幼龙手里怀抱着厚实的古书，好似全然忘记了不久前还在与朱雀冷战，一边跑向自己的龙骑士，一边不忘狠瞪在场的第三者。

“你又是什么东西？”一只手抱着古书，一只手怀抱住朱雀的大腿，鲁路修满脸戒备，“听好了，这是我的骑士，如果你敢欺负他的话，我不会放过你的。”

莫德雷德扬起唇角，饶有兴致的笑容挂在那张颇具威慑力的脸上显得有几分渗人：“哟，明明是个小不点，口气倒是不小。”

鲁路修闻言攥着朱雀裤子的手指捏得更紧，龇牙咧嘴地宣告道：“我很快就会长大的！而且我的魔法是不会输给你的！”

“好了好了，到此为止了，”朱雀说着抬起手，手掌触上幼龙头顶前微微一顿，转而扶上鲁路修的肩头，“我要带鲁路修回去了，就先走一步了。”

朱雀掩住眼底的波澜，揽着鲁路修一同转身离开。片刻后，他的身后不紧不慢地传来一句话语：“年轻的骑士，记住我的警告。”

扶着鲁路修肩头的手微微用力，朱雀不由加快了脚步。

“朱雀，那家伙对你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幼龙抬起脑袋，紫眸中带着狐疑。

朱雀怔了怔，连忙摇了摇头，“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朱雀的表情有点怪怪的……”鲁路修虚着眼睛凝视了朱雀片刻，直到后者心虚地避开了视线，幼龙却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而兴奋地举起了一直被抱在怀里的古书，“对了，朱雀，快点回去，我找到了新的魔法，一定会有用的！”

“诶？”朱雀惊讶地对上鲁路修的视线。

幼龙的紫眸好似朱雀赠送给他的紫水晶，熠熠生辉，伸手扯了扯朱雀，催促道：“就是延长你寿命的办法。好了，快走。”

“嗯。”朱雀怔怔地应了一声，懵然地随之迈步。

*

“乖乖站好，不要动哦。”

卧室正中央被搬空出一大块空地，地上的地毯也被掀到了一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绘制的魔法阵。朱雀傻傻地站在阵中央，幼龙则站在魔法阵外，稚嫩的脸庞微微皱起，露出一个肃然的神情。

眼看着鲁路修将要念动魔法咒文，朱雀不由吞咽了一下：“这真的没问题吗？”

鲁路修斜睨了朱雀一眼，嘴角不满地抿起：“放心好了，我的魔法是万无一失的。”

朱雀闻言，叹了一口气，用鲁路修听不见的声音喃喃道：“就是这样我才担心……”

“好了，要开始了。”话音落下，只见鲁路修催动魔法，包围在朱雀周围的魔法阵应着咒文发出淡淡的紫光。

朱雀的心脏因为紧张而加速，他垂着眼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脚下。只见魔法阵上的字符随着逐渐亮起的光芒而缓缓漂浮向空中，似是将如同锁链一般裹向朱雀——下一秒，所有的光芒蓦然消失，颓暗的魔法阵依旧是一件死物，静静地躺在朱雀脚下，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只除了鲁路修震惊的脸庞。

“鲁路修？”朱雀小心翼翼地唤道。

幼龙脸上的神情应声变换作不可置信的愤怒，失声尖叫：“魔法没有生效？这不可能！”

“没关系，失败是难免的，下次再……”朱雀跨出魔法阵，向幼龙探出手。

鲁路修像是为了躲开朱雀的安慰一般垂下脑袋，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着，瓮声瓮气地哽咽道：“我的魔法阵和咏唱是完美的才对，为什么没有生效？”

“鲁路修……”朱雀见状不由放软了声音。

幼龙却猛地扬起声音：“一定是我的魔力还不够！让我把那家伙叫出来！”他抬起脑袋，噙着泪水的紫眸中好似燃烧着火焰。

“诶？”

在朱雀的惊叹声响起的同时，鲁路修已经再次催动魔法，耀眼的紫色光芒随即将幼龙的身体包围。

意识到了这是什么魔法，朱雀不由得惊叫出声：“等……鲁路修！”

然而已经晚了，下一秒鲁路修幼小的身躯已经被一个纤细的青年所取代。望着那张异常俊美的脸蛋，朱雀的嘴张合了几次，最终从喉间挤出一句：“那个……我们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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