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子滚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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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 10

鲁路修的身体倒在朱雀的身前，软绵无力的背脊倚靠在后者的胸口。黑色的细发擦过朱雀的下颌，磁力镣铐令他无法挪动四肢。朱雀只能如同一尊雕塑一般维持着一个别扭的姿势，努力地转动脑袋，看向蹭在自己肩头的头颅。

汩汩的鲜血顺着黑发少年额头的小洞流出，半睁着的紫色眼眸像是蒙上了一层白雾般失去了神采。

朱雀的耳边充斥着各种嘈杂的声响，在鲁路修倒下的那一瞬，车队便犹如炸开了般混乱起来，几名身着白衣的祭司呼唤着Zero的名字涌向主车，更多的祭司则控制着人群，阻止他们上前与离开。然而它们落在朱雀的耳中更像是无意义的噪音，他的世界仿佛凝聚在了胸前这具失去了生命的躯体上。

朱雀在战场上见过无数次枪伤，也听闻过许多次死亡临近的脚步。但当这一残酷的词汇降临到鲁路修身上时，整个世界都仿佛失去了真实感。

——鲁路修死了？

这句简单的话语像是一道可怕的咒语，摧枯拉朽一般撕碎了朱雀的理智，让他如同被定格了般一动不动，不只是因为磁力的束缚。鲁路修的身体顺着他的胸膛向下微微滑落，朱雀迟钝地想要揽住对方，却无能为力。

“枢木大人！”

格格不入的声音落入朱雀的耳中，却并未能进入他的脑海。直到相同的声音第二次响起，朱雀才茫然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投去视线。

“枢木大人，请快跟我们离开这里！”

那是一副略显诡异的场景。十数个格格不入的身影掺杂在随行人员的队伍中，隐隐似要将鲁路修与朱雀所在的车辆包围。沾染了风尘的深色衣服将他们与神官祭司一流醒目地区分开来。街道两侧，负责控制人群的祭司却仿佛看不见这些人一般，任由他们穿过警戒线来到朱雀与鲁路修的身旁。

开口呼唤朱雀的那人有着与日本人相似的黑发黑眼，五官却更为深刻，好似混杂了血统。而其余几人光看样貌也找不出任何统一的特征，唯有那紧张中透着戒备的神情如出一辙。他们就好似小心翼翼靠近狮笼的饲养员，每一步虽急促却也如临大敌。

朱雀的视线却落在来者其中一人的手中，那里半举着一支手枪，正是从其中射出的子弹残忍又准确地贯穿了鲁路修的额头。那具失去生机的身体正在缓缓滑落，好似要斩断与朱雀最后的牵连。被束缚着的朱雀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仿佛仍身在梦中。

身前的重量蓦地离开了自己，梦境随之哗然碎裂。朱雀恢复了清明的双眼瞪视向那群古怪之人——他们粗暴地拖起鲁路修的尸体，其中一个身材最为高大的男子像是搬运重物一般将其扛负。

朱雀咬紧了自己的牙根，鲁路修留给他的镣铐此时像是一个嘲讽，牢牢地将朱雀拘束在原地。被欺骗的愤怒与对真相的执着悉数被那颗突如其来的子弹所击碎，只剩下对自己无能为力的痛恨。

像是上天倾听了朱雀的心声一般，他四肢承受的压力猛然消失，绷紧的身体因而晃动了一下。朱雀稳住身形，伸手握住那只试图扶住自己的手。

被朱雀制住的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年轻女人，她发出一声惊讶的低呼。朱雀手下发力，将对方扯倒向车座，自己则借着这股力道翻跃下敞篷车。

双脚落到地面，朱雀微微屈膝，如同上了弦的弓箭径直袭向高个男人。朱雀的拳裹夹着风声擦过男人的脸颊，男人下意识地闪避。而朱雀的目标本就不是他，在男人避让的同时，朱雀的手已握住对方肩头那具身体的胳膊。

其他人还怔立在原地，高个男人已被踢倒在地，同时跌落地面的还有一个类似遥控器的小型设备。仅仅一个照面的时间，鲁路修重新回到了朱雀的怀中。后者半侧过身体，将自己阻隔在鲁路修与那群古怪之人之间，蹙眉看向地上躺着的遥控器。

那是控制自己身上镣铐的设备，朱雀认得。他抬起头，将疑惑深深埋进眼底。这群突然出现的人如入无人之境地射杀了鲁路修，却又似乎对他全无敌意。更重要的是，朱雀眼角的余光扫向四周，没有一人上来阻止这群古怪之人，无论是随行神官还是围观人群，所有人都坐视着朱雀与刺杀者的对峙，好似陷入了迷茫。

而陷入迷茫的不止他们，刺杀鲁路修的一行人似乎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脸上挂着夹杂着恐惧的愕然。

“是Zero蒙蔽了枢木大人的神智，我们必须强行带他离开！”其中一人忽然高喊道。

朱雀在对方话音落下的一瞬已然戒备，眼见距离自己最近的中年男人向自己而来，脚跟微错便避让开来。袭击之人似乎并无太多搏斗的经验，收拾不及扑倒在了车门上。朱雀绕过他，抬起空余的左手格挡住另一人挥出拳，顺势擒住对方的胳膊，将他摔向他的同伙。鲁路修倚靠在朱雀的臂弯里，好似只是睡着了一般，沾着血迹的黑色发丝随着朱雀的动作微微晃动。不管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朱雀知道自己无法坐视他们带走鲁路修，就算那只是一具尸体。

开枪射击鲁路修的青年将手里的枪支举起又微微放下，脸上浮现出挣扎的神色。朱雀用眼角的余光注意着青年的动向，咬住牙根。方才制造出的缺口被赶来的其他人填补上，朱雀紧了紧怀中的躯体，轻吐出一口气。

“枢木大人，您只是被一时迷惑，快随我们离开，不然就来不及了！”开口的是那个被朱雀摔倒在车座上的年轻女人，尽管占了上风，他们眼底的焦急却是越来越深。

朱雀没有回答，但是那抗拒退后的脚步足以让对方得到答案。混血男人紧蹙着眉，手臂上的肌肉微微收紧。

朱雀见状也攥紧五指，微微转移自己的重心。

“既然来了，就别急着离开。”

一个突然响起的声音如同一道魔咒冻结了一触即发的战场。朱雀怔然地站立了一秒才僵硬地扭转过脖颈看向近在咫尺的说话者。

朱雀臂弯中的鲁路修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额头狰狞的伤口不见了踪影，唯有沾染在脸上的血迹来证明刚才的枪击不是朱雀的一场错觉。

“Zero大人！”

 

“Zero大人归来了！”

 

在周围爆发的欢呼声中，鲁路修推开朱雀站直身体，好似自己只是从一次沉眠而不是永眠中醒来。被祭司隔离在一段距离之外的人群中甚至有人跪倒在地上，顶礼膜拜起来，他们的脸上无一不浮现比先前更为狂热的神情，却唯独不见惊讶，就好似鲁路修能够死而复生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就好似鲁路修是一个真正不死的神明一样。

 

脑海的深处响起一个低语，朱雀的甚至忘记了放下那条已经不需要揽住鲁路修的胳膊。他的身前，鲁路修残留的体温已被微风带走，又或者从一开始就未停留过，冰凉流遍他的全身直达指尖，比鲜血自鲁路修额头洒开时更甚。

 

鲁路修没有将目光施舍给朱雀，他如同胜利者一般向前迈出一小步，嘴角挂着朱雀熟悉又陌生的弧度——那是属于Zero的神情。

 

那群古怪的刺杀者如临大敌，中年男人和混血男人交换了几个眼神，好似难以抉择接下去的计划。而站立在鲁路修斜前方的持枪青年在一瞬的怔楞后地径直将枪口再次对准了鲁路修的额头。

 

鲁路修浑不在意地站在原地，就连嘴角的弧度都未改变。

“可恶！你这个不死的恶魔！”

 

扳机被食指扣下，时间仿佛被无限地拉长，朱雀感觉自己如同被两股相反的力道定在了原地，想要将鲁路修拉离枪口的冲动与试图理清一切的理智激烈交战。而正在他迟疑的短短一霎间，一阵如蚊蝇的低鸣声快速接近。

 

扣在扳机上的手指骤然停下，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朱雀也不例外。起初他以为那是一群飞鸟，划过昏暗的天空向他们疾驰而来。然而当它们真正进入视野，朱雀立即意识到天空中的来者比飞鸟大得多。

 

那是一队由金属打造的飞行器，银白色的外形令它们与空中花园的所有造物一样散发着冰冷又肃然的气息。飞行器比篮球稍大，并不是正球型，正中位置较为鼓起，模样类似科幻电影中常见的外星飞碟。它们破开空气，裹夹着引擎的低鸣声呼啸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肃杀之气。

 

“这是我特意为你们备下的礼物。”鲁路修的笑容更深，像是一个猎人得意地打量落入自己陷阱的猎物。

 

“这是陷阱！”猎物们发出一声为时过晚的尖叫。

 

朱雀觉得周围的世界仿佛都化作了高速旋转的漩涡，将他的思考能力吸入其中绞成一团浆糊。虽然站在事件的中心，他却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只能僵硬地仰头看着银白色的飞行器飞跃过自己的头顶。

 

聚集在车队周围的人群与车队随行的一行人也与朱雀做着相似的动作。他们依旧对行刺者视而不见，但这些空中的人造物显然进入了他们的视野。对他们而言，这原本应该是无法理解甚至可以称得上荒谬的一幕，但人们的脸庞上却看不见太多惊异。也许，在这些深信Zero者的眼中，无论发生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神明的名字便足以解释。

 

“机器比起人来有一个优点，它们总是能够找到设定的目标。”鲁路修抬首瞥了一眼自己换来的飞行器，漫不经心地说道。

 

刺杀鲁路修的一行人脸色愈加难看，恐惧写满他们的眼睛。“快离开这里！”中年男人率先开口喊道。

 

然而还未等尾音消散，一道光束穿透了他的胸口，男人像是失去了动力的玩偶，重重倒在了地上。一个乒乓球大小的创口出现在了男人的胸口，从中流出的鲜血几瞬之间便铺满了男人倒下的地面。

 

天空中，飞碟模样的银白色机械撕去了自己无害的外表，它们的外壳从正中裂开，露出了森然的黑色枪口。夺走了中年男人生命的飞行器在空中滑过一道轨迹，离开了那具不再动弹的身体，好似在寻找下一个目标。

 

“加洛林！”年轻女人发出一声悲鸣。

 

自鲁路修复生后便静止的空气又重新流动起来，掀起一股裹夹在血腥气息的风。银白色的飞行器冷酷地瞄准目标射出一道又一道的光束，一瞬间便让地上又多了两具尸体。鲜血飞散在空中，险险躲过攻击的幸存者们尖叫着同伴的名字，踩着被同伴血液浸染的地面，试图逃出光束武器交织出的地狱。

 

这是一场屠杀。面对来自天空的袭击者，地上的人们拥有的武器只有一把小小的手枪。飞行器的速度令持枪青年难以瞄准，手枪射出的子弹擦过银白色的外壳，只在其上留下一道焦痕。

 

朱雀的视野中世界仿佛被分成了全然不同的两边，以冷然站立的鲁路修作为分割线，一侧是没有思维的机械带来的腥风血雨；一侧是膜拜着Zero的虔诚人们，无论另一侧发出怎样的声响都视若无睹。

 

朱雀的视线扫过鲁路修的背影，后者离他不过几步的距离，却又如隔着几百年的时光一般无法触及。被飞行器追赶的年轻女人跌倒在了鲁路修的脚下，黑发少年微微低下头，脸上的神情丝毫未变。

 

那股让朱雀动弹不得的无形之力好似在一瞬间消失，朱雀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越过鲁路修，阻挡在跌倒之人的身前。

 

酝酿着致命光束的枪口森然地悬在朱雀的头顶，在他的身后不知是因直面死亡还是因为朱雀的突然出现响起一声抽气声。朱雀的心脏在他的胸口剧烈地跳动，周围的其他声响好似都被耳边血液奔流的声音所盖过，他瞪视着黑洞洞的枪口，看着亮起的光芒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暗淡——他赌对了，自己不是这些杀人机器的目标，它们不会攻击自己。

 

但显然，银白色的机械不会因此就放弃自己的任务。它转动枪口，似乎是打算绕过朱雀，再次瞄准躲过了一劫的猎物。

 

朱雀不敢迟疑，他扯起地上仍在发愣的年轻女人，迈动脚步带着后者跑向她的同伴。机械的袭击者如影随形的紧跟而上，朱雀注视着它们的动向，利用机械不知变通的弱点将自己作为盾牌阻挡在它们与目标之间。然而朱雀只有一人，依旧有几发光束擦着年轻女人的身体射来，在地上留下坑洞。

 

朱雀几乎撞上持枪青年，后者怔了怔发出一声惊喜的呼唤：“枢木大人！”

 

朱雀顾不上敬称在他心中带来的淡淡不适，急急道：“把枪给我！”

 

犹带温热的枪托几乎在下一秒便被递上朱雀的手掌，朱雀不敢迟疑，举起枪便扣动扳机。

 

射出的子弹准确地擦着枪口射入飞行器未被银白色外壳保护的部分，燃起一阵火花。机械杀手像是被箭矢射中的鸟儿一般自空中掉落。

 

朱雀却不敢有丝毫松懈，昏暗的天空中仍有七八架飞行器虎视眈眈。原本惊慌失措的被追杀者却好似从朱雀干脆利落的一枪中找回了希望，纷纷向他靠拢而来。

 

朱雀便战边退，护着仍站立着的幸存者向与车队相反的方向逃离。他如法炮制地射落了五架追赶得太紧的飞行器，再想射击手枪的子弹却已告罄。朱雀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两架飞行器趁着这个间隙已经赶到了朱雀的前方将枪口对准了逃亡者。

 

朱雀将自己唯一的武器抛掷了出去，没有了子弹的手枪旋转着正中其中一架飞行器。飞行器偏离了轨迹，与自己的同伴撞在一起，从枪口射出的光束也随之互相交错，引发一轮小型爆炸。

 

朱雀喘息着扫视过四周，最后的两架飞行器坠在他们的身后正追赶而来，向鲁路修开枪的一行行刺者如今已只剩下四人还站立在朱雀的身旁。而他们已经失去了唯一的武器，像是瑟瑟发抖的白兔暴露在猎人的猎枪下。

 

“枢木大人，过了这个街角我们就能乘上来时的汽车离开了。”

 

一句夹着喘息的话语令原本令朱雀感到绝望的情势蓦地变换，他顺着对方所指的方向看去，他们距离话语中的那个街角只剩下不足二十米的距离。朱雀被应激本能所驱使的身体蓦地冷却了几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所要面对的选择。

 

朱雀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向伫立在不远处的身影，鲁路修依旧站在车队旁，好似连脚步都不曾移动。那双紫色的眼眸隔着被鲜血与弹痕覆盖的地面对上了朱雀的双眼。朱雀的身体微微一震，他好似在那抹浓紫中只看见漠然，又仿佛捕捉到些许若有似无的了然。

 

朱雀已经有了答案。

 

他需要知道世界的真相。若是从鲁路修处无法找到，那朱雀只有选择离开。

 

朱雀转过身，与幸存的行刺者一起向街角跑去，将沉默站立的鲁路修与追击的飞行器一起抛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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