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子滚滚

Chapter 60

宽厚的皮带将礒野牢牢捆在椅子上，除了微微蠕动几下做不出别的任何动作，与这个时代的科技力相比，这限制行动的做法简单粗暴却切实有效。礒野努力撑了撑手臂，皮带发出吱呀的几声暗响，多日的束缚已让他的手指麻木得几乎不像是自己的了。

事实上礒野对审讯之类的事并不陌生，甚至称得上熟悉，加入F.E.A.T.H.E.R.之前的警察生涯给了他足够的经验，只是立场彻底掉了个转。曾经的他因着一腔热血与自认为的正义，加入了不应涉足的组织，惹来了一个改变了他生命轨迹的大麻烦。

这该不会就是传说中死前会看到的走马灯？礒野连忙摇了摇头，却牵动了一身的瘀伤，疼得他直打颤。连日来的拷问让骨头都开始“嘎吱”作响，他迫切地需要队友的营救，然而此时此刻他那伟大而又无敌的队长正和养子一起在星际邮轮享受悠闲的假期，无暇顾及他这个微不足道的可怜人。

——要不今天就把一切都招了吧。

像是感应到了礒野的想法，封锁的房门响起解锁的轻响，他还未来得及收起嘴角自嘲的弧度，来人已跨过打开的房门几步走到礒野的面前。

“看你还笑得出来，想必还有精力继续我们的谈话吧？”

礒野勉力抬起脑袋，将后脑勺搁在椅背上减轻脖颈处的痛苦，断续地说道：“不，事实上……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站在礒野身前的男人微微挑眉，缓缓抬起的右手中，一根银色的金属棒上闪过青色的电弧，“别说得这么死，我们还有很多让你开口的方法，你不想试试吗？”

*

朱雀的双眼专注在堆满了各类资料的虚拟屏幕上，朱利亚斯则托着腮专注地观察着朱雀，不知是不是屏幕的荧光映在了对方脸庞上的缘故，朱利亚斯忽然发现这个角度的朱雀有些陌生。事实上“正义的英雄”的确是他私自给朱雀冠上的名号，然而当触及到那个带给他光明之人隐藏着的黑暗一面，他却不知该如何自持。

“挖掘政府的丑闻，看起来你们还挺熟练的。”朱利亚斯突然出声道。

“因为丑闻总是在那儿。”朱雀维持着原来的动作，视线仍旧粘在屏幕上，不假思索地答道。

“超合众国也是同样？”朱利亚斯松开脸颊边的手掌直起背脊，几乎被他遗忘的愤怒与背叛感再一次浮上胸口，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如果没有找到呢？你们打算怎样推翻一个政权？”

朱雀轻点着屏幕翻阅资料，似乎没有听见朱利亚斯的声音。

心脏仿佛被一张大手猛地抓攫，朱利亚斯自己也说不清这股酸涩的感觉从何而起，在大脑彻底理解之前脱口而出：“你这样做也是为了和那个人的约定吗？”

朱雀的身体微不可见地震颤了一下，终于放弃了继续查看虚拟屏上的资料。他扭过头看向朱利亚斯，视线逐渐变得朦胧飘忽，似乎直直穿透了朱利亚斯落在遥远的某处，缅怀深藏在记忆中的画面。像是被突然惊醒了一般，朱雀被拉回了现实，碧绿的眼中闪过仓皇，错开了朱利亚斯探究的视线。

不明白为何喉头像是被巨物哽住一般干涩，朱利亚斯轻声低喃：“真是个笨蛋。”

时间仿佛在朱利亚斯话音落下的瞬间凝固了，朱雀的双眼微微瞪大，绿色的眼眸好似一潭涟漪，无数复杂的情感交错其中，最后化作眉峰带着淡淡伤感的拢起，满溢而出的悲伤重重直击在朱利亚斯的心口。对朱雀的过去一无所知的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评判那个约定？朱利亚斯不由地感到一阵尴尬与自责——出于嫉妒而口无遮拦真是太差劲了。

向下垂去的目光掩饰住了朱雀的伤感，只余下嘴角自嘲的浅浅苦笑，“你说得对，我的确是个笨蛋，从以前开始就没有过改变。”

“那个……队长，久野良太郎，也就是你们在‘福克号’上遇到的阿莫尔·盖洛相关的一切记录都在这里了。”杰弗里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颊，似乎不是很确定自己开口的时机。

看着屏幕中重叠展开的数个窗口，朱雀在嘴角扯出一个微笑，“抱歉，杰弗里，谢谢你。”

朱利亚斯暗自轻吐出一口气，有些感激杰弗里将自己从压抑的空气中拯救出来。扭头看向年轻队员面前写满了各种复杂字符的窗口堆叠，朱利亚斯偏过脑袋挑起眉问道：“对了，那串数字你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吗？”

“暂时没有收获，”杰弗里苦恼地蹙起眉，“得知了阿莫尔·盖尔的真名之后，我便将那串数字与‘久野良太郎’近期所有的购买记录和资金流动做了交叉对比，但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最有可能的猜测是那串数字是什么东西的密码，但具体情况我还需要更多时间。”

朱利亚斯沉吟着用指节抵住下颚，“盖洛，好吧，应该叫他久野，从他失踪的时间来看，可以推断在看到黑田死后，觉得岌岌可危的久野认为自己也会遭政府灭口，所以才选择出逃，被‘海燕’追缉意味着他们与天照的政府的确有染，所以才会为政府追杀久野吗？”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杀死黑田的人也可能与‘海燕’有关，而礒野只是不幸被找上成了替罪羔羊。”安淡淡地接口道。

“那个叫礒野的，他的运气一直很糟吗？”朱利亚斯挤了挤鼻子，不知为何联想到自己最近一连串的经历，他突然对礒野产生了同病相怜的亲切感。

“我觉得比起我们，还是好那么一点。”朱雀露出苦笑，意有所指地看了眼空荡荡的衣袖。

杰弗里忍不住笑出了声，又急忙轻咳了一声严肃了神情说道：“我继续分析那串数字的含义，说不定能知道‘海燕’究竟想从久野的身上找到什么。”

随着杰弗里回身重新看向电脑屏幕，所有人都仿佛被按下了回归工作的开关一般再次各司其职，唯有朱利亚斯呆坐在转椅上，除了左右转动身体折磨椅子的转轴无事可干。长长地叹了口气，朱利亚斯挫败地说道：“我知道自己也许够不上保密级别，但能不能也分配点任务给我，让我觉得自己有点用处。”

“也许你可以帮杰弗瑞一起整理数据，他现在一个人快忙疯了。”安在朱雀的瞪视下不在意地耸耸肩，“你看上去很擅长这个。”

“不，朱利亚斯说到底还是平民，不能把他牵扯到事件中去。”朱雀拧着眉出声反对。

“我早就牵扯进来了。”朱利亚斯无视朱雀的抗议，径直在杰弗里身旁的屏幕前坐下。

“队长！”杰弗里左右为难的神情因忽然出现的提示音而褪去，他轻点屏幕随即露出惊讶的表情，“从第32号频道有通讯接入，我想应该是来自礒野的。”

“32号频道？”朱雀赶到屏幕前，若有所思地微拧起眉。

“哟，boss，我以为你还在休假的。”通讯那头，礒野口气轻松，仿佛完全不存在被捕入狱命在旦夕的情况。

“休假提前结束了，汇报你现在的情况。”朱雀的语调平板，带着公事公办的冷厉，与朱利亚斯所熟悉的声音完全不同。

礒野叹了口气，“一团糟，黑田死了，我的线索全断了。”

“听说黑田的死与‘海燕’有关，你知道被擒获的黑手党成员是什么人吗？”朱雀问道。

“抱歉，一无所知。”礒野的声音透出一丝紧张，“我或许得暂时离开这里，因为黑田的死现在对出入政府机关的人员加大了核查力度，如果被发现我违规卧底调查就麻烦了。”

“不要自作主张，”朱雀厉声说道，“一切等候我的指示，我们随时会联络你。如果没有你的回应，我会亲自把你带回来。”

“是，是……”礒野发出几声虚弱的应答。

朱雀挑起眉，“你怎么了？声音有气无力的。”

“不……没什么，只是有点累了。”礒野干巴巴地答道，顿了顿又犹豫地问道，“那个……关于亲自过来，你是在开玩笑的吧？”

“你大可以试试。”朱雀轻哼了一声，切断了通讯。

“朱雀，刚才的通讯难道是……”朱利亚斯看着屏幕上“通讯结束”的字样，不祥的预感如蛆跗骨。

朱雀微微点头，脸上浮现凝重的神情，“安，你负责制定营救计划，礒野的状况很糟糕，不能再让他呆在那里了。”

“队长，礒野以虚拟身份登录了系统网站，输入的密码……解读出来是‘TAKAYUKI’。”

*

维持清醒对礒野来说忽然成了一个艰巨的任务，电流流过身体每一个末端的刺痛和麻木如同根植在了他的身体中一般不愿离去；被暴力拧断的手指已没有任何感觉，就仿佛它们已经不再是身体的一部分；头顶的吊灯发出刺眼的白光，穿透他朦胧模糊的视野带给他一阵晕眩。

“如果你早点配合会更好，”审讯礒野的男人面无表情地说道，手中的铁钳沾着礒野断指留下的血迹，“可以给你我都免去一些血腥的画面。”

心底发出一声嗤笑，礒野舔了舔干涩的下唇，沙哑地说道：“我已经……什么都说了，可以……让我解脱了吗？”

“你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似乎估量出礒野已经彻底失去反抗的气力，男人解开束缚他的皮带扣，粗鲁地将他从椅子上扯起，“超合众国组织犯罪特别行动侦查小组，礒野三绮探员，糊弄好你的上司，别让他来找我们的麻烦。”

*

“TAKAYUKI——吉村贵之，通过礒野用登陆密码传递的暗号，我们可以认为他指的是天照的现任警视副总监。”杰弗里将一张证件照放大在屏幕上。

朱雀双手环在胸前，向照片轻轻颌首问道：“关于他，我们还知道些什么？”

“以优异的成绩从帝都大学毕业，在校时便通过国家公务员一级试验，毕业后进入警察总部任职。”飞快地调出吉村贵之的档案，杰弗里回答道。

“仕运通达，一帆风顺。”安简洁地总结道。

“调查他在黑田被杀当晚的去向，”朱雀沉吟着说道，“弄清他在事件中扮演的角色。”

杰弗里手指飞动，面部识别程序迅速将吉村贵之的照片与无数监视录像进行对比。漫长的沉默之后，杰弗里摇了摇头，“无法确定吉村贵之的具体去向，可以确认的时间最接近的录像画面是案发三小时前吉村出现在距自宅3公里的加油站，再接着便是礒野被逮捕的案发现场。”

“不，这就够了，这缺失的三小时说明案发现场附近的监视摄像头很有可能被操作过，作为警视副总监可以这么快出现在案发现场……说不定吉村便是杀害黑田的真凶。”朱利亚斯不假思索地接过话头。

“的确，”朱雀沉吟着点点头，向杰弗里道，“让卢娜去好好询问一下这位吉村警视副总监，他一定握有不少我们想知道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