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子滚滚

Chapter 114

“鲁路修”又向前跨出一步，身后跟随的士兵也随之向前，后者脸上的表情只有一片空白，就仿佛被绳索牵引的木偶。昨日重现一般的画面，与这背后可能的原因，让朱雀不禁咬住了牙根。

自称为鲁路修的少年向左右张望了一下，如同这里是他自己的地盘一般闲庭信步。当他的视线终于落在朱雀身上时，他的脸上浮现嘲弄的笑意，“我以为五百年的时间足够你学到些什么，但显然你还是和当初一样愚蠢。”

朱雀轻吐出一口不知从何时起纠结在胸口的郁气，缓缓问道：“你为什么会知道有最高权限这种东西？”

“为什么？这不是很好猜测吗？”“鲁路修”挑起眉，“像修奈泽尔那种总喜欢将棋局算到几十步后的家伙，怎么会放心他死后超合众国的权利归属？他会想留下后手，在超合众国暴走之时有人可以阻止这样事态的发生。然而修奈泽尔没有实权，他想留下这套计划必须经过Zero的同意，而这个Zero恰巧是一个不老不死的人，所以将这个可以改组超合众国的最高权限交于你不是最万无一失了吗？”

“鲁路修”没有说错。至今朱雀还记得当年修奈泽尔向他提出这个计划时的情景——修奈泽尔问他他是否将他的余生都献给超合众国，而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而后，朱雀在超合众国变换着身份，就这样过去了五百年。

“鲁路修”微笑着，就好像从朱雀的表情中读出了一切都如同他预料的一样。

朱雀没有说话，面对对方时，他总是不知该做出何种回应，就好像他的理智与直觉在进行一场无形的拉锯。对方的存在本身便是一种矛盾，是鲁路修的同时又不是鲁路修，朱雀知道对方与鲁路修相像的不只是外表。有时候朱雀觉得对方就像是鲁路修在水面的倒影，大部分的时间与后者没有区别，直到被微风吹起涟漪。

“说实在的，你真的觉得在遭到追捕的那一刻便笔直冲向地球是你最好的选择？”“鲁路修”的嘴角扯动了一下，好似一个无声的讥笑，“你就好像把你的目的用霓虹灯拼写了出来一样。”

“所以你一路跟随我到了这里。”朱雀低语道，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鲁路修”满意地点点头，环视了一下四周，张开双臂，“是的，我跟着你来到了这里，毕竟你都诚心诚意地邀请我了，不是吗？用你愚蠢的举动。”

朱利亚斯选择在这个时候出声，他踏出一步，目光灼灼地瞪视着对方，让朱雀联想起捍卫自己领地的小兽。少年微微抬起下颌，用与对方相似的居高临下口吻冷冷道：“你就没有想过，你能来到这里也许是因为我们真的‘邀请’你了吗？”

“鲁路修”嘴角的笑意略微淡去了些许，他放下张开的手臂，用同样冷冷的目光回视朱利亚斯，“哦？这还真是个有趣话题，让我洗耳恭听。”

“但是我不想告诉你。”朱利亚斯的唇角扭曲成一个略带报复意味的快意弧度，在对方来得及反应之前扭头向身边人道，“朱雀！我们走！”

朱利亚斯话音刚落，朱雀已经来到了紧闭的电子门前，通过了门上的生物认证。

“别让他们跑了，追！”眯起双眼，“鲁路修”下令道。

“遵命！”“鲁路修”身后的士兵们异口同声地回答道，就如同被灌入程式的机器人。

朱雀握住朱利亚斯的手掌，拉扯着少年向前跑去。一道道密码门等待在他们的前方，每一道门都将更多敌人阻隔在门的另一头。如果想强硬突破密码门的话，基地的防御措施随之启动，让掉队的敌人无法重新加入追逐的队伍。

在来到最后一道密码门之前，朱雀停了下来，朱利亚斯在他身旁粗喘着停下脚步。此时此刻还追赶在他们身后的只剩下“鲁路修”和寥寥无几的几个士兵。

“怎么了？不跑了吗？”“鲁路修”努力平复着呼吸，以能够做到的最平稳的语调问道。

同样气喘吁吁，但朱利亚斯的嘴角扬起嘴角，反唇相讥道：“哈，这句话俸还给你，你才是那个跑不掉的吧？”

尽管属于他的士兵被削减了大半，“鲁路修”却没有露出动摇的神色，只是向身后被重新封闭的密码门微微瞥去一眼，道：“也就是说，这就是你的计划？利用这个设施的防御系统将追兵挡在门外？”

“没错，这数日来追兵的数量太少了，如果我们真的是背叛超合众国的头号通缉犯，追击我们的部队不可能只有这寥寥几个小队。也就是说下令追缉我们之人故意放任我们逃跑，为的就是知道我们所去往的方向。”朱利亚斯扯动嘴角，露出一个不含笑意的笑容，“我们势单力薄，不可能彻底甩脱超合众国的追兵，而我们也必须尽快取得超合众国的最高权限，所以我们只能引诱你上钩，毕竟擒贼先擒王嘛。”

“鲁路修”也冷冷地勾起唇角，“哈，你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我？这真是让我受宠若惊。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出现在这里？”

朱利亚斯嘲弄地轻哼了一声，“因为这里藏着的可是超合众国的最高权限，你会放心让他人取得这样的东西吗？”

朱雀的视线在对峙的两人间来回，他觉得这一幕有些失真，就好像一对镜像在互相以言语为武器攻击对方，而自己被卷入了这出荒诞剧的中心，却不是剧本的主角。直到朱雀忽然发现自己也成为了他们互相攻击的一部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在笑什么？”“鲁路修”突兀的笑声让朱利亚斯蹙起眉。

“鲁路修”扯起嘴角，“我在想，你这个冒牌货为什么要这么努力？以为这样就可以取代我在朱雀心目中的地位了吗？”

朱雀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他对上“鲁路修”投射向自己的戏谑目光，觉得喉头好似被异物哽住。

“你说什么？”朱利亚斯咬紧牙根反问，像是一只被惹怒的黑猫。

“鲁路修”微微偏过头，做出一副做作的惊讶表情，“你该不会真的信了朱雀那一套什么灵魂转世的愚蠢的理论吧？别惹我发笑了，你只是一个长得与我一模一样的他人，毕竟……”

“别说了！”朱雀忍不住开口喝道。就算对方与鲁路修几乎一模一样，他也无法忍受听任对方戳弄朱利亚斯心中最深的不安。

然而“鲁路修”只是随意地轻瞥了朱雀一眼，便继续道：“毕竟没有记忆的你，怎么敢说自己就是‘鲁路修·Vi·布里塔尼亚’。”

“我……”朱利亚斯张了张嘴，垂在身侧的双手因紧紧攥起而微微颤抖。

朱雀想要将手掌轻按在少年肩头安慰对方，却不知道这是不是此时此刻最适宜的举动，因为“鲁路修”残忍的话语还在继续。

“朱雀只是想在他过于漫长的人生中寻找可以寄托感情的替代品而已，很可惜，你就是他的目标之一。那真是个糟糕得无可救药的男人不是吗？只要有着相同的相貌，就可以将自己的所谓‘一腔真情’投射在那人之上，恐怕他连自己都骗过了吧？就觉得自己是个情圣一般。只要告诉自己——那个人就是‘鲁路修’。”

“住口！”朱雀咬住牙根，他忽然不知道对方在撕扯的究竟是朱利亚斯还是自己的伤口。

突然，“鲁路修”的眼中闪过一丝悲伤的表情，就这样看向朱雀：“说起来，你为什么又要与我为敌呢？我们好不容易才互相理解，认同了对方的理念。你为什么要如此执着于超合众国？难道就是因为和我死前的约定？”

“不！因为超合众国有它存在的必要，现在的人类还是需要超合众国来维持秩序。”朱雀猛地摇了摇头，然而他不能完全否认他这五百年来为超合众国的付出没有一点因为鲁路修的私情。

“秩序秩序秩序！你总是在说秩序！你难道忘了过去的悲剧就是因为你太过执着于规则了吗？”“鲁路修”的眼中流露出怜惜的神情，“很可惜，超合众国的腐败已经到了根部，必须一句铲除。所以不要再纠结了，让我们再一次联手吧。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无所不能，不是吗？”

过去鲁路修对他说过的话回荡在耳边，五百年前的遗憾仿佛洪流一般再次击打在朱雀的心头。就算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可能只是对方为了混乱他而说出的话语，却不可抗拒地钻入了他内心最为柔软的部分。朱雀几乎恳求地说道：“鲁路修，不是这样的……”

“你想做什么？”

朱利亚斯的声音让朱雀向少年看去，直到将后者彻底映入眼中，他才意识到朱利亚斯不知何时已恢复了平静。动摇从他的脸上褪去，少年换上了一副思索的神情，凝视着“鲁路修”重复道：“你想做什么？拖延时间吗？为了什么目的？”

“鲁路修”歪过头，笑容又重新回到了他的嘴角，“我也想问，我为什么要拖延时间呢？”

“我几乎被你骗过去了。”朱利亚斯只是自顾自地说道，“但如果你真的如自己所称是‘鲁路修·Vi·布里塔尼亚’的话，就不会毫无后手地出现在这里。而且，在落入劣势之后试图激怒我们？你演得太过了。”

“鲁路修”直起脑袋，用一种赞赏和嫌恶交杂在一起的古怪眼神注视着少年。两人谁都没有先移开视线，就仿佛在进行又一轮无声的交锋。

朱雀怔怔地扫视过两人，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排斥在了两人之外，插不进一句话。

终于，“鲁路修”向前跨出一步，打破了沉寂。他站定在朱雀身前，用低沉的声音问道：“就算我在拖延时间又如何呢？朱雀你真的能够向我开枪，杀死我第二次吗？”

“我……”朱雀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他找不到答案。他可以感受到身旁朱利亚斯的存在，以及萦绕在少年周身的淡淡悲伤。他想要说些什么来缓解或是改变眼前的困境，然而他的声音好像已经离他而去。

“鲁路修”的眼中闪过一道满意的光芒，嘴角的笑意更深，缓缓地开口道：“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是我赢了。”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一阵巨响裹夹着热浪从他们的头顶袭来。朱雀下意识地护住朱利亚斯蜷缩起身子，勉强抬起头。

在摇晃的视野中，朱雀看见一片蓝色的天空，一艘超合众国的战舰静静等候在他们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