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子滚滚

Chapter 52

鲁路修知道自己在做梦，因为眼前的画面属于久远前的记忆。

金黄色的向日葵花圃中，黑发的男孩微笑着将编织好的花环轻轻戴在妹妹的头顶。温暖的阳光跳跃在女孩栗色的发丝间，却仍比不上女孩的笑容明亮灿烂。娜娜莉微微偏过头用清脆的声音说了一句什么，模糊的音节好似流水一般从鲁路修的耳边滑过，无法捕捉其中的含义，只剩下清风似的悦耳余音。

鲁路修顺着妹妹的视线看去，一个与鲁路修年龄相仿的男孩与他们一起盘坐在花丛间。我认识他吗？鲁路修听见一个声音在脑海间询问，愈加仔细向男孩的看去。他的视线扫过男孩蓬松的棕发，碧绿的眼睛……

等等，是碧绿的眼睛吗？鲁路修觉得应该是，然而等再一次定睛向男孩望去，一切又都化作了模糊的轮廓。

鲁路修使劲眨了眨眼睛，男孩依旧如同被迷雾笼罩，那一瞬间的清晰身影好似只存在于他的错觉之中。他慌乱地扭过头，试图从妹妹那来寻找答案，然而重新映入眼帘的娜娜莉也如同男孩一样被蒙上了一层白雾。

隐隐绰绰的栗发女孩向鲁路修微微凑近身子，白雾之后的黑影蠕动起来，好似是女孩的双唇正一张一合。然而鲁路修什么声音都没有听见。

“娜娜莉！”鲁路修扬声呼唤着妹妹的名字，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如同被白雾吞噬了一般无法传进耳中。

惊惧在胸口攀升，鲁路修来回扫视妹妹和神秘的棕发男孩。后两者的身影不断向他靠近，白雾后蠕动的黑影也愈加扩大，鲁路修终于意识到那不是他们张合的嘴。鲜红的颜色从黑影中缓缓渗出，逐渐蔓延至鲁路修的整个视界。

男孩发出一声呜咽向后退缩，然而流动的红色却不愿放过他。它们如同拥有生命一般将他包围吞没，艳丽不祥的色彩仿佛鲜血，又仿佛是……

炮火的轰隆声震响在他的耳畔，鲁路修发现自己正双手撑着地面剧烈地喘息。他已经不再是年幼时的模样，身边也没有娜娜莉和神秘男孩的身影，只有爆炸的震颤和火焰的温度隐隐传来。KMF穿梭过残破的城市，像是蝗虫一般清扫所有遇见的敌人。

鲁路修知道这里，这是11区，或者说曾经的日本。这是布里塔尼亚入侵日本的那一天。

鲁路修抬起手摸向覆盖着左眼的眼罩。他还记得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愤怒的人群、敌意的话语、还有剧烈的疼痛和无尽的血色。

记忆中的嘈杂已逐渐响起，隐约可见的人群浮现在视野中。鲁路修记得它们，等待着它们在梦境中重演，等待着他失去左眼的画面逐渐清晰。

然而这并没有发生，周遭的一切湮灭在突如其来的白光。鲁路修又坐回到了向日葵的花圃中，被温暖的阳光所笼罩。神秘的棕发男孩依旧面目不清，但这一次鲁路修可以听见从他口中发出的声音。

——鲁路修。

那是他的名字。之前的迟疑在这一瞬间得到肯定，鲁路修知道自己认得男孩，他记得这个声音，他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去记起。

好似知道鲁路修的困境，男孩用亲昵的语气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路修……鲁路修……”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点……

“……鲁路修！”

鲁路修猛地睁开眼睛，一个模糊的面孔在他面前晃动，却又因为离得太近使他看不清对方的长相。

——是他在呼唤自己吗？

鲁路修用力地眨了眨眼，却发现自己的一只眼睛似乎笼罩在黑暗之中，他伸手去碰触自己的左眼，只感到指尖纱布的触感。

——他是怎么了？他究竟在哪里？

明亮的灯光刺痛着鲁路修没有被覆盖住的那只眼睛，他认得那种灯，那是只会出现在手术室的巨灯。在他的记忆中，他曾经也躺在这样的手术台上，而他的身边站着的是那个令人生厌的男人。

是那个男人，布里塔尼亚的皇帝，他的父亲，皇帝陛下。

“鲁路修啊，忘记一切，成为我的试验品吧。作为交换，我会赐予你你所放弃的地位与权利的。”

紧接着，他看见了冰冷的针尖向着他的左眼刺来——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鲁路修捂着自己的左眼尖叫起来。不是因为肉体上的疼痛，而是因为内心似乎要被掏空的恐惧、自己将不再是自己的恐惧。

“鲁路修！冷静点！鲁路修！”

鲁路修感觉自己被谁抱住了，对方温暖的胸膛慢慢平复了他的颤抖，仿佛将他从冰冷的海水中捞起一般。仿佛一个溺水之人，鲁路修也紧紧勾住对方的脖子，他似乎也记得这种感觉，他的身边总会有那样一个人，在他痛苦、迷茫、需要帮助之际，向他伸来一只温暖的手。

“朱雀？是朱雀吗？”下意识地，鲁路修呼唤出了那个名字，那个他一直留存在心中的名字。

听到鲁路修的呼唤，对方似乎松了一口气，他放开鲁路修，稍微拉开了一点距离后，回答：“是我，我在这里，你已经没事了。”

回答他的是那个出现在梦中的棕发男孩，不，与其说是男孩，现在在他面前的应该是个少年，但是鲁路修知道自己认识他，他再次试着呼唤对方的名字：“朱雀？”

朱雀的脸上绽放出一枚笑容，其中的思念、喜悦与如释重负让鲁路修的心脏好似也随之紧缩又放松。

下意识地回以笑容，鲁路修呢喃着轻叹道：“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