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子滚滚

5th Birthday

鲁路修看着熟悉的蛋糕店招牌，脚步忽然顿了顿。朱雀扭头看向被落在了身后的吸血鬼，半是疑惑半是玩笑地道：“怎么了？难道是害怕我会逼你喝咖啡？我早就说过，如果你不爱喝，我是不会强迫你的。”

鲁路修摇了摇头。自从朱雀知晓他会因咖啡而消化不良后，他们的确不曾在咖啡店约会过了。鲁路修一见到朱雀就胃痛的心病也随之痊愈。

但让吸血鬼迟疑的并不是这个原因。鲁路修只是在心中感慨他们似乎与这家蛋糕店颇有缘分，两次与朱雀的相遇皆与它有关。第一次是鲁路修生日时贪吃蛋糕，害得自己遇上驱魔师狼狈逃窜变回蝙蝠原型被朱雀捡到；第二次是鲁路修在蛋糕店遇见了为“小黑”购买生日蛋糕的朱雀。

而今天恰巧又是鲁路修的生日。

鲁路修再次摇了摇头，甩开好似萦绕着他生日的不详气息，同朱雀一起继续向蛋糕店走去。不愧是远近闻名的店家，蛋糕店门外早已排起了两条长长的队伍。朱雀当先走向较短的那排队列——那是等候在店内堂吃的队伍——朝鲁路修看来。

“排这么长的队要不还是算了吧。”鲁路修的脚却像是粘在了地上似的不愿向前，实在是之前的经历让鲁路修对生日蛋糕产生了小小的畏惧之心。

“为什么？你不是很喜欢这家店的蛋糕吗？”说完，朱雀不由分说地抓住了鲁路修的手，把他带到了队伍的最后方。

鲁路修有些忐忑地站到人群中，鼻间是他最喜爱的蛋糕香气，甜美诱人似乎在诱惑鲁路修抛开那些无谓的恐惧。他偷偷瞥向朱雀兴致勃勃的侧脸，最终还是咬咬牙，认命地等候起排位。

大约三十分钟后，店员小姐将他们带到了靠窗的双人座。窗外的阳光角度正好地洒在鲁路修的座位上，让吸血鬼感到一阵晕眩。

“呜……”

“我跟你换个位置吧。”察觉到了鲁路修不适的表情，朱雀站起身说道。

鲁路修张了张嘴，一面担忧自己的种种异样是否会让朱雀怀疑他的身边，一面却又被太阳晒得好似要燃烧起来。在心里权衡了半晌，鲁路修最终仍是点头应了。

朱雀坐到鲁路修原先的位置，露出一抹微笑，状似随意地叹道：“鲁路修你还真是讨厌阳光啊，就像吸血鬼一样。”

尽管朱雀的笑容同投射在他身上的阳光一样温暖灿烂，却让鲁路修蓦地浑身一个机灵，急忙低下头去喃喃地道：“啊，一直有人这么说。”

鲁路修屏住呼吸，装作专心致志的模样瞪视着菜单，生怕朱雀看出破绽。幸好棕发少年似只是随口一提，轻笑了一声后转而又道：“说起来今天是我们相遇的周年纪念。我特地选了这个地方来庆祝，你看怎么样？”

鲁路修有些庆幸自己正装模作样地低头看向菜单，至少能够遮掩去一些自己滚烫的脸颊。

各自点完了单，不久后制作精美的蛋糕便被端上了桌。蛋糕如雪般纯白的鲜奶油上，撒着星星点点的金箔，就如同雪地映照着漫天的繁星一般，迷人不已。鲁路修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这就是今冬的限定款，果然堂吃要比外卖来得更加激动人心。握住蛋糕小勺的一瞬间，担忧也好羞赧也罢全都给鲁路修抛去了九霄云外，眼中只剩下艺术品般的诱人蛋糕。

“你这样还真像我以前养过的宠物，”朱雀蓦地出声道，“他也最爱这家店的蛋糕。”

朱雀的轻笑声让鲁路修心中一凛，急忙掩去眼底对蛋糕的渴望，故作严肃地轻咳了一声道：“你还养过宠物？”

“是啊，”朱雀点点头，看着勺子中挖下的小块蛋糕好似陷入了回忆，“他叫小黑，是一只吸血蝙蝠。”

很想追问下去多听朱雀提起自己，但为了不惹人怀疑，鲁路修只是问道：“吸血蝙蝠能吃蛋糕吗？”

“是啊，所以每次一吃蛋糕它都会上吐下泻。”朱雀的嘴角扬起一抹怀念的弧度，抬起眼向鲁路修戏谑地道，“说起来这一点你们也很像。”

鲁路修的心再次凉了一截，忐忑地瞥向朱雀，却发现对方正低头品尝着蛋糕，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异样。一连被说了两次“与小黑相像”，尽管鲁路修抓耳挠腮渴望听闻更多自己在朱雀心中的印象，也不敢再随便开口。

强自定了定心神，鲁路修转开话题问道：“话说，吃完了蛋糕我们去干什么？”

朱雀有些惊讶地停下了手中的小勺，看向鲁路修，“诶？你已经这么迫不及待了吗？”

鲁路修脸颊微红，嗫嚅着道：“不、不是，你在胡说八道点……”

然而没等吸血鬼想出合适的回话，朱雀的表情已霎时变色。他捂住胸口低垂下脑袋，双眉因痛苦而拧在了一起。

“朱雀？！”鲁路修慌乱地唤了一声，急急忙忙地站起身撞得矮桌一晃。

“呜……”朱雀的额头滴下了硕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在衣襟之上。鲁路修扶住对方的肩膀，这才让朱雀没有从椅子上倒下。

“喂，你没事吧？振作点。”鲁路修轻轻摇晃着靠在自己肩头之人。

“我没事。”朱雀抬头向鲁路修扯出一抹有些虚弱的微笑，趁着后者不备在吸血鬼的唇上轻啄了一口。

“你！”鲁路修不由得捂住嘴，羞涩地向朱雀瞥去一眼，“你刚才那些该不会都是装的吧？”

朱雀嘴角的笑容扩得更大，“我的演技可没有这么好。”似是瞥见了鲁路修随之微变的脸色，朱雀又急忙补充道：“但你知道这是老毛病了。”

鲁路修的双唇翕动了几下，注视着朱雀看似平静的神情，眼底浮现出复杂的神色。他当然知道朱雀的这个“老毛病”究竟为何，毕竟鲁路修可以算作是始作俑者。迟疑了半晌，黑发吸血鬼最终也只是轻吐了口气叹道：“你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了。”

朱雀点点头，嘴角的笑容掺上了一些苦涩，“嗯，看起来彻底转化成吸血鬼的那一天已经近了。”

——那就不要挣扎赶快变成吸血鬼，跟着我不要再被那些人类利用了。

鲁路修腹诽着，却不敢将内心的真实想法吐露在外。毕竟吸血鬼是杀害朱雀一家的凶手，自己也要变成凶手的一族，这个事实让朱雀很难接受吧。

“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呢。”朱雀似是自言自语地低喃了一句，随即露出惊醒的神色，向鲁路修歉疚一笑，“抱歉，居然在周年纪念日说这么煞风景的话。”

鲁路修没有作答，只是在心里想着：没关系，就算你变成了吸血鬼我们也可以在一起。没错，只要你变成了吸血鬼，我们就可以永永远远地一直在一起了。

*

等到适当的时机告诉朱雀真相，然后同对方永远在一起——鲁路修一直是如此打算的，然而他没想到变故来得如此之突然。

走在回程的路上，面对即将与朱雀分离的时刻，鲁路修的脚下忽然变得磨蹭起来。也许是察觉到了他的不舍，朱雀突然开口问道：“今晚还要去哪里开房间？”

“你怎么总是在向那种事？”鲁路修脸色一红，质问的声音都因羞窘而变得有些尖锐。

“你不喜欢吗？”朱雀反问道，随即苦恼地叹了口气，“不过总是开房这笔开销还真不少，我住的又是宿舍不能带你过去。对了，我能去你家吗？”

“不！”鲁路修下意识地拒绝。他有些为难地不敢对上朱雀的眼睛，毕竟他的家里还摆放着会暴露吸血鬼身份的棺材，“那个……我家里人对这方面很严格的，如果被发现的话……”

“是啊，如果被发现的话，说不定你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一个似曾相识的轻浮声音突兀地插入了两人的对话。

鲁路修浑身一震，瞠目瞪向夜色下缓缓走近的人影。秀丽的面容上一对如鬼魅般猩红的双眼，来人赫然正是屠戮了朱雀全家的吸血鬼。

“是你……”朱雀显然也认出了对方，紧紧咬住牙根，用力间甚至发出了“咯咯”的轻响。

吸血鬼猩红的眼眸饶有兴致地在朱雀的脸上绕了一圈，微微勾起薄唇，“啊，我记得你，你的血液很美味呢。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我以为早就死了。”

“闭嘴，我今天就要杀了你，为我父母报仇！”说着朱雀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驱魔师专用手枪，扣动扳机将特制的银子弹射向吸血鬼。

鲁路修瞪大了眼睛，他甚至不知道朱雀在约会时也随身携带着武器，想来如果他露出了什么破绽，现在应该只剩下一堆飞灰了吧。

然而被枪口瞄准的吸血鬼只是以常人难以看清的速度轻松地避让开了子弹，下一秒他欺近到朱雀的跟前，笑眯眯地道：“这样是打不中的。”

“朱雀！”鲁路修慌忙赶向棕发少年。但已经太迟了，吸血鬼掐住了朱雀的脖子，像是提起什么货物似的将后者举在半空。

“鲁路修……快跑……”朱雀的脸颊因缺氧而呈现不自然的红色，挣扎着向黑发吸血鬼断续地说道。

“诶？你这么关心他吗？”吸血鬼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般笑弯了眼。

鲁路修无法再忍耐下去，他展现出人类不应达到的速度和力量，猛地袭向吸血鬼。但后者却不为所动，甚至没有松开钳制着朱雀脖颈的手臂，只是用另一只手就轻松挡下了鲁路修的攻势，将黑发吸血鬼击倒在地。

“别动，如果你不想他这么快死的话，”吸血鬼慢条斯理地说着，将挣扎着起身的鲁路修踩在脚底。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他弯起嘴角对擒在自己手中的朱雀道：“对了，让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朱雀无法做出回答，但趴伏在地上的鲁路修却猛烈挣扎起来，惊恐又愤怒地喝道：“住口！”

吸血鬼置若罔闻，甚至嘴角的笑意更深，“其实……”

“住口！”鲁路修徒劳又疯狂地试图阻止对方，却像是一只试图撼动大树的蚍蜉。对上这个曾经差一点杀死朱雀的吸血鬼，鲁路修再一次为自己的孱弱而深深懊悔。

“一直以来和你约会的他……”

吸血鬼的话语仍在继续，而鲁路修阻止的声音已接近含泪的低泣：“给我住口！”

“是一只吸血鬼。”

——他说了，他说出来了！

从鲁路修的角度无法看清朱雀此时的表情，在知晓真相之时，朱雀会是什么心情呢？愤怒？仇恨？失望？悲哀？鲁路修已经不得而知，他只知道，他与朱雀的联系已经到此为止了。

“你曾经饲养的那只吸血蝙蝠就是他的化身。他一直以来都骗着你，是他的存在让你们全家遭致杀身之祸。”

吸血鬼冰冷的话语自鲁路修头顶泄下，让他失去了朝朱雀看去的勇气。一思及朱雀可能看向自己的仇恨目光，鲁路修甚至觉得就这样死去也没什么了。

“你这是什么眼神？是恨我，还是恨那只欺骗了你的感觉的吸血鬼呢？”吸血鬼挑起眉，随即轻笑着道，“不过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你就要死了。”

“噗嗤”一声肉体被刺穿的声响，吸血鬼的右手已然穿过了朱雀的胸膛，殷红的鲜血立即染红了少年的衣服，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

鲁路修怔怔地看着滴落到眼前的刺目红色，心神剧震地抬首看向棕发少年，发出凄厉的悲鸣：“朱雀——”

少年垂下的手无力地晃动了一下，便仿佛不再有声息，像是一只被玩腻了的玩具一般，被吸血鬼甩到了一边。

鲁路修心像是被剜去了一块似的，在一片几乎麻木的疼痛中又涌起了一股古怪的感受，就好像与朱雀被一根无形的线连接在了般，让他隐约能够体会到对方濒临死亡的痛苦。鲁路修不知从哪儿聚集起力道，终于冲破了吸血鬼的桎梏，站起身怒目与其对峙。

惊讶只在吸血鬼的脸上显露了一瞬，他立即又换上了轻浮的笑容，满不在乎地道：“哦呀，你还有这样的力气？不过弱小的你是不可能打赢我的。”

鲁路修好似全未听见，裹夹着怒气冲向吸血鬼。吸血鬼想要如同上次那般轻松避开，却没想到鲁路修的目的不是进攻，而是制约。趁着对方猝不及防的机会，鲁路修从背后紧紧箍住吸血鬼，好像一只树懒攀附着树干，扬声唤出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朱雀！”

“什么？！”

被甩到原处的朱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穿过胸膛的伤口已经复原，留下的只有沾满全身的血迹，而就在他的手中，驱魔师之枪的枪口已经对准了红眼的吸血鬼。

“那小子也是吸血鬼？难道那时候你就把自己的血给了他？”吸血鬼第一次露出游刃有余之外的表情。

“朱雀，开枪！连我一起射穿吧！”鲁路修咬住牙根，视死如归地喊道。

朱雀蹙紧了双眉，只是命令道：“笨蛋，低头！”

“诶？”没有反应过来朱雀此话的含义，但鲁路修已经按照吩咐低下了脑袋。只听见耳边子弹划破空气的响声逼进，然后“砰”的一声，红眸吸血鬼的脑袋便已歪向了一边。

“银制的子弹！这是银制的子弹……可恶的人类……”

鲁路修松开手臂，任由被银子弹击中的吸血鬼软倒在地。他粗喘着气，垂下头怔怔注视着对方渐渐化作一堆飞灰，随风散去。鲁路修抬起头，对上朱雀同样劫后余生的脸庞，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片刻后，黑发吸血鬼终于低哑着声音开口道：“你……现在知道我是吸血鬼了。”

朱雀应声迎上鲁路修的视线，不知是不是后者的错觉，那双绿眸中似乎掺杂着一丝尴尬和歉疚。“嗯……实际上并不能说是‘现在’。”

“哈？！”鲁路修酝酿了半天的悲壮情绪随着朱雀的回答消失得一干二净。黑发吸血鬼像个傻子似的大张着嘴，怔怔地瞪视着朱雀。

朱雀半垂下眼，干笑着挠了挠脸颊，“其实在那天晚上被吸血鬼吸血之后我还留有一点意识，我记得有另一个人给了我吸血鬼的血，让我没有就那样死去。被教会收养接触到了有关吸血鬼的研究后，我就猜到了‘小黑’的真实身份。然后当我再遇到你，你的脸让我想起了那天夜里的那个吸血鬼。”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这一年来一直都是在耍着我玩？！”混乱的大脑好不容易理清了思绪，鲁路修气得连声音都变了形。

朱雀慌忙摇头，辩解似的道：“其实我那时也不确定了啦，但是渐渐地我也开始肯定了这个猜测，毕竟你一直没有把你的尖牙藏得很好。”他说着意有所指地飘向鲁路修的唇角，直到后者的脸色忽青忽白才继续道：“而且看你一直不想告诉我真相，所以我也就装作不知道了。”

被欺骗的恼怒、被知晓真实身份的释然，各种情感交织在鲁路修的胸口，最后汇聚成一片茫然。鲁路修请吐出一口气，怔忪地低喃：“你不恨我吗？”

“为什么？是你救了我。”朱雀不解地偏过头。

“我和杀了你父母的吸血鬼是同类。”鲁路修的喉头有些干涩。

“现在我也是吸血鬼了。”朱雀闻言轻笑起来，顿了顿又蓦地问道，“话说变成了吸血鬼接下来该怎么办？”

鲁路修也勾起嘴角，走到了朱雀身侧，以过来人的身份悠悠道：“反正我们有大把的时间，让我慢慢教你吸血鬼的生存法则吧。”

“我好像饿了。”说着，朱雀的舌尖舔过他刚长出的小尖牙。

“喂，等等，你该不会。”鲁路修像是一只感觉到危险的动物，敏锐地向后退开一步。

朱雀却没有给对方躲开的机会，嘴唇微咧露出尖牙笑道：“让我喝点血不算什么吧？”

说完，朱雀用双唇堵住了鲁路修的嘴。在鲜血腥甜的滋味中，两人的唇久久没有分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