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子滚滚

Stage 13

柯内莉亚被手铐拘束在审讯桌后，紫红色的卷发因汗水杂乱地紧贴着脸颊，尘土和灰黑的污渍沾染在脸上，让她显得狼狈不堪，唯有冰蓝色的双眼像利刃一般射向走进审讯室的鲁路修和朱雀。

朱雀眼前的皇女与影像资料中的尤菲米亚公主就仿佛两个极端，如果说后者好似静静流淌的小溪，前者便仿佛随时波涛汹涌的大海，却又在同时有着令人惊异的相似处。他努力让自己不要想起最新的梦境，被“枢木朱雀”模糊不清的情绪影响，是他现在最不需要的。

鲁路修迎着柯内莉亚的视线缓缓坐下，脸上保持着平静，仿佛并不是第一次与对方面对面相见，仿佛皇女并没有在用几欲噬人的目光凝视着他。

“好久不见，柯内莉亚皇姐。”鲁路修微微颌首，表现得好似普通的寒暄。

如果鲁路修的目的是为了激怒对方，得以获取更多情报的话，在朱雀看来他已经成功了一半。绛色长发的皇女发出一声毫无笑意的冷哼，挑了挑唇角，“没有我希望得久。”

鲁路修将右腿交叠在左腿上，微微偏过头，只有朱雀能够捕捉到对方放松外表下一闪而过的紧张，“告诉我，你致力于反抗我的理由。因为我夺走了布里塔尼亚，或仅仅是因为我夺走了你的妹妹？”

“别在我面前提起尤菲！”柯内莉亚捏紧拳头砸在审讯桌上，桌面和她手腕上的铐链同时哗啦作响，“你毁了一切！”

鲁路修不为所动地轻挑了下眉，慢条斯理地将一些文件档案平铺在桌面。一张照片从交叠的纸张间露出一角，过了片刻朱雀才意识到那是尤菲米亚公主遗体的面容，一瞬间空气仿佛从他的胸肺中被挤出，喷涌而出的强烈情感几乎将他彻底淹没。鲁路修的声音隐隐约约传入朱雀的耳中，好似隔着遥远的距离将他唤回现实，“可问题是，杀死尤菲米亚的并不是我，她死于与黑色骑士团的动乱中。”

“那全都是谎言，”柯内莉亚似乎与朱雀捕捉到了同样的画面，下一秒她便犹如被蛰到一般猛地抬起眼，嘴角的线条生硬得好似由岩石雕刻，“不要告诉我，你信了自己编造的谎言。”

“但这是事实。尤菲米亚被杀时，我还未登上皇位。”鲁路修直直地注视着柯内莉亚的双眼，慢慢用手指点划过文件上“日本特区成立典礼”的字样，“而那一天我不在那里——我不‘应该’在那里。”

柯内莉亚的双眉拧成了一团，狐疑不定地怔怔看向鲁路修，“开什么玩笑，这和你的登基有什么关系？尤菲的死是你为了……”

像是被突然没有了电源的收音机，柯内莉亚双唇微张，话音戛然而止。

“是我为了什么？”鲁路修身体微微前倾，追问道。

这一次朱雀有了准备，他清晰地看见了所有确信和肯定从柯内莉亚眼中被抹去的瞬间。她像是一条脱了水的鱼，嘴唇开合了数次，却无法发出任何。

扭头与朱雀交换了一个眼神，鲁路修缓缓站起身，“我想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了。”

*

鲁路修仰起头倚靠在沙发上，尽管他算不上真正上了战场，但大战的疲惫仍旧渗透沉淀在他每一根骨骼中。叹了口气，他扭头看向坐在沙发另一头的朱雀，骑士如同一道影子跟随在鲁路修的身侧，超乎寻常的沉默，鲁路修也分不清这其中有多少是因为不久前的荒唐事，又有多少是因为大战的后遗症。

尴尬在空气中延伸，鲁路修几乎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他和朱雀的关系似乎自从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之后便不断受到冲击，怎么也回不到幽灵时期的自在随意。鲁路修说不清这种变化是好是坏，他只希望自己能够直视朱雀的眼睛超过十秒脸上不感到滚烫。

鲁路修清了清嗓子，努力想要出去喉头仿佛被哽住的感觉。朱雀应声扭过头，碧绿的眼睛直对上鲁路修。一边暗暗唾弃自己，一边移开视线，鲁路修掩饰性地探过身子拿起不远处桌角的记事本。记事本上写满了他下意识的思绪碎片，鲁路修用超过必须的专注凝视着跳跃破碎的字符，低声说道：“我有一个猜测。”

朱雀轻应了一声，示意鲁路修继续。

整个构想脉络在鲁路修的脑海中整理成型，他的大脑终于愿意撇开胡思乱想，还他一份清静。抿着下唇轻点了一下本子上被重重圈起的两个名字，鲁路修说道：“所有的疑点都集中在‘洛洛’和‘尤菲米亚’身上。”

“每个人提起有关他们的事情都会露出相似的表情，”朱雀赞同地点点头，蹙眉续道，“就好像记忆中缺了一块似的。”

“重点就在这‘缺了一块’的记忆。假设缺少的这块记忆是同一块呢？”鲁路修合起记事本，对上朱雀疑惑的视线，“更准确来说，如果尤菲米亚和洛洛因为某一个未知的东西而联系在一起，正是这个东西被某种力量从这个隐藏起来了呢？”

“你是说这段记忆被抹去，是因为有一个同样的因素参与其中？”朱雀思索了片刻反问。

“没错，而且我对这个因素是什么也有了大概的推测。”鲁路修让自己更深地陷进沙发中，斜挑起眉，“还记得那个古怪的绿发女人吗？”

恍然在朱雀的眼中扩散，“你觉得这个被抹去的东西就是那个人让我们寻找的‘名字’？”

“还有更好的解释吗？”鲁路修耸耸肩，“显然那个‘名字’并不是指的表面上我们俩的名字。”

“可是如果它被彻底抹去了，那我们不就无从着手了吗？”朱雀拧眉问道。

“并不完全如此。这个‘名字’可以是一个代号，或是一个假身份，不管它是什么它都和黑色骑士团脱不开关系。”鲁路修翻找出曾向柯内莉亚展示过的资料文件，“尤菲米亚的死因在文件里都含混不清，但可以肯定的是，当时与她同时在场的是黑色骑士团。而你和我的梦都证实了，我，或者说恶逆皇帝也在现场。”

“我记得你说过，资料里显示恶逆皇帝那时不应该在日本特区成立典礼现场。”朱雀沉吟着说道。

鲁路修点点头，总结道：“所以只剩下一个结论，‘我’有另一重身份，而那重身份或许与黑色骑士团有关，让‘我’能够自然地出现在典礼。”

*

鲁路修已经学会了怎么快速分辨普通的梦境和残缺记忆的重演，当一幅幅快速切换的画面在眼前变换时，他甚至能够冷静地记下所有可能有用的信息。与布里塔尼亚大不相同、充满东方异域风格的建筑，身居高位却满脸忐忑的少女，永远没有止歇的战斗和炮火……

在眼前炸开的火光让鲁路修自梦境中惊醒，倒抽一口气猛地从床上坐起，胸口剧烈地起伏，直面过真正的炮火，使得梦中的战场变得更为真实。

“鲁路修？”床垫微微沉了沉，朱雀从大床的另一侧撑起身，用了然的语气问道，“又做梦了？”

鲁路修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重回现实。等他终于确信自己的声音不会因噩梦而颤抖时，鲁路修开口道：“我梦见了中华合众国，我想那是朱禁城。还有许多人，穿着黑色骑士团的制服。”

“我记得黑色骑士团曾流亡至中华合众国。”朱雀彻底坐起身，似乎完全摆脱了睡意清醒了过来。

“梦里‘我’和他们走得很近，也许‘我’和黑色骑士团的关系比我们之前想象得都要密切，甚至有可能‘我’是黑色骑士团的成员之一……”鲁路修揉了揉鼻梁，扰人睡眠和梦境和错综复杂的谜题显然对缓解头痛并没有帮助。轻吐出一口气，他咬牙道，“布里塔尼亚的皇子为什么要加入反布里塔尼亚的组织？这太不合情理了！”

朱雀的手掌迟疑了一瞬落在鲁路修的肩头，轻轻按了一下，给予无言的安慰。鲁路修的身体僵了僵，随即放松下来，只不过属于朱雀的体温萦绕在他的肩膀，引动了不应有的热度。挫败地在喉头发出一声闷哼，鲁路修将所有有关“与朱雀的接触”之类的词汇屏蔽在脑海外，飞快地说道：“我得去一趟中华合众国，也许去了那里……”

床头的通讯器恰在此时响起，屏幕上毫不意外地显示着杰雷米亚的名字。鲁路修将未完的话语吞回肚中，探出手臂按下接听按钮。

“抱歉，陛下，打扰您休息了，”骑士恭敬的姿态无论何时都未曾改变，“我只是想向您确认一下接下去的行程是否仍安照原计划进行。”

鲁路修张了张嘴，完全不知道对方口中的行程指的是什么。轻咳了一声，鲁路修含混地道：“原来的行程安排是？”

“按照原计划，您将前往中华合众国和EU会见其领导人。”杰雷米亚答道，“您希望将计划推迟吗？”

鲁路修挑起眉，看来这世界也在暗中助他一臂之力。摇摇头，他勾起嘴角说道：“不，就按照原计划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