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子滚滚

STAGE 7

学生会长的质问如同空谷的喊话，声声回荡在脑中。利瓦尔·卡德蒙德，朱雀默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却发现竟有几分熟悉。阿修福德学园的学生会室与梦中的景象交错重叠，学生会长道出的过往勾起的是朱雀脑海中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确确实实又不可碰触，就仿佛他是一个观众，透过镜子将自己所度过的另一段人生记录在印在脑中。

瞥向沙发另一头闭目沉思之人，朱雀不由开口道：“那个学生……似乎很了解我们。”

面对朱雀无头无脑的发话，鲁路修将双眼睁开一条细缝，报以意味不明的浅笑：“所以才有将他扣下的价值。”

“将一个与世无争的无辜学生？”朱雀挑起眉。

鲁路修的笑意更甚：“这不是很像暴君会做的事吗？”

面对一个一个真心相待的学生，朱雀有些不知所措，反观鲁路修则是贯彻了暴君该有的回应。

“你入戏太深了。”

朱雀不知是否该把自己的话当成一个玩笑，然而鲁路修似乎这样接受了。“或许吧。”鲁路修说着，又自嘲地弯了弯嘴角，递来厚厚一摞阿修福德学生会成员的详尽资料，“看完它，相信接下来的‘审问’会用得上。”

*

来自皇帝陛下的命令被执行得一丝不苟，当鲁路修和朱雀走进关押利瓦尔的审讯室时，对方正蜷缩在审讯桌后的椅子上，不怎么安稳地小憩。听见房门开合的声响，利瓦尔如同一只受惊的动物般猛地惊醒，惊恐的双眼在落到来者脸庞的瞬间，被背叛的痛苦和不可置信充盈。

鲁路修在年轻的囚犯对面坐下，朱雀学着每一个骑士应有的礼节，笔直地站在他的侧后。

“鲁路修，朱雀……为什么？”

少年的声音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然而他却倔强地昂着头直视两人，仿佛这样的举动便能换回他口中所提到的快乐时光。

——至少可以看出他的确真心相信自己与“恶逆皇帝”和“背叛骑士”间曾经的友谊。

鲁路修轻瞥了一眼朱雀，将年轻的骑士未能完全掩饰的不忍收入眼底。垂下眼睛，他强迫自己按下胸口相似的酸涩。再抬起眼时，鲁路修给自己戴上了暴君的假面，噙着嘴角冰冷的笑意讥嘲道：“是谁给了你权力直呼皇帝的名字？”

“什……”鲁路修的质问令利瓦尔措手不及地怔了怔，随即如同陷入绝境的动物慌乱地扫视鲁路修和朱雀，似乎试图从他们的表情上找出什么破绽。最终他失败了，蓝色的眼中盛满希望破灭后的死寂。好似突然被抽去了生气，少年垂下脑袋，咬紧牙关，声音因无法抑制的愤怒而颤抖不已，“你打算彻底舍弃‘鲁路修·兰佩路基’的名字，将在阿什佛德度过的日子当做完全不存在吗？”

朱雀在鲁路修的身侧不安地动了动，鲁路修在利瓦尔看不见的角度轻轻捏了捏朱雀的手掌。从接受了新的身份开始，鲁路修就有了承受这份愤怒与仇恨的觉悟。收回手掌，鲁路修用令自己都唾弃的冷漠声音淡淡说道：“坐在这里的只有‘鲁路修·Vi·布里塔尼亚’。”

“是啊是啊，全都是假的！只有我愚蠢得什么都没有发现！”利瓦尔自暴自弃地怒吼一声，仿佛达到临界点后爆裂的水管，滔滔不绝，“卡莲是黑色骑士团的成员，你是布里塔尼亚的皇子，朱雀是你的同伙！小小的学生会还真是藏龙卧虎！不过大概你早就知道卡莲的身份了吧，留在学生会同我们玩扮家家也只不过是为了完成你的大计做的障眼法！”

似是愤怒用尽了利瓦尔所有的能量，蓝发少年颓然地垮下肩，任由泪水夺眶而出，“……全都是演技吗？那些笑容，那些快乐的时光，还有你对娜娜莉和洛洛的疼爱……我不想相信。”

静静倾听着利瓦尔所透露的情报，鲁路修蓦地微蹙起眉，疑惑地道：“洛洛？”

“你连弟弟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吗？”利瓦尔讥嘲地挑起眉。

“我没有叫做‘洛洛’的弟弟。”将冗长无比的布里塔尼亚皇室名单在脑内梳理了一遍，鲁路修面色变得古怪起来。

“怎么可能？！”利瓦尔激动地想要站起身，却被手铐拖回了座椅，“他是你唯一的弟弟，‘洛洛·兰佩路基’……”声音戛然而止，利瓦尔逐渐拢起双眉，似是陷入了巨大的矛盾，混乱地嗫嚅道，“诶，不对……但是……娜娜莉……”

鲁路修微微眯起眼，沉声说道：“把关于‘洛洛’的事全都告诉我。”

“……我不敢相信你居然真的忘了。”仿佛没有听见鲁路修的话语，悲伤和愤怒流淌在利瓦尔低沉的声音中，“我以为我们是朋友的。我把你当做最好的朋友，对你来说……好吧，我知道我没办法与朱雀的重要性相比，但我原本以为至少……”

鲁路修抿了抿唇，下意识地想要移开视线。利瓦尔的低诉似讽刺又似煎熬，他从未想象过有一天能从一个人的口中听见对于“恶逆皇帝”那么多的信任和亲近。不，不是“恶逆皇帝”，对利瓦尔而言，他所见到的只是曾一同欢笑一同生活的“鲁路修·兰佩路基”。

但那终究只是一副假面。

只是，鲁路修无法彻底隔绝心底小小的疑惑声，单纯的演技真的能够赢得眼前少年全部的信任吗？真正的鲁路修·Vi·布里塔尼亚又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看来朋友什么的只是我在自作多情。”蓝发少年眼眶中噙着泪水，自嘲地扯动嘴角。

“利瓦尔……”朱雀喃喃出声出声，话语中似乎因对缺失阿什佛德学院的记忆而有些迟疑。

利瓦尔循声猛地抬眼，泪水顺着脸颊滑落，盛满怒火的双眸瞪向朱雀，“我没想到连你的死都是假的！亚瑟一直都在那座虚假的空墓前等着你！”

利瓦尔爆发的控诉让震惊与茫然袭上朱雀的绿眸，他摇了摇头微微后退了一步，略带慌乱地轻声说道：“我不知道……”他将求助的视线投向鲁路修。

又是一个陌生的名字，鲁路修暗暗咬住牙根在脑海中苦苦搜索“亚瑟”这个关键词，却一无所获，只能无奈地回望于朱雀。

利瓦尔如台风过境的怒焰，没有给他们留下用眼神交流的空间。“你当然不知道，”利瓦尔嗤笑了一声，“因为你根本就不在乎！”

“我……”朱雀张了张嘴，却立即被利瓦尔打断。

“你成为Knight of Zero之后还是把亚瑟留在身边，才让我们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以为你们并没有改变！”

“诶，留在身边？！”朱雀惊讶地反问。

鲁路修暗暗蹙起眉，古怪的违和感涌上心头。这个“亚瑟”既然与朱雀关系如此亲密，为什么会全然没留下半点线索？

利瓦尔恍若未闻，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在你‘死’后，亚瑟瘦了好多，会长和我试过各种办法想让它离开你的墓，但是……”

朱雀抿紧双唇，亲耳听见一个记忆中不存在的人为他的‘死’而神伤似乎让他十分痛苦。

“……不管是我们带去的食物、玩具还是以前它最喜欢的狗尾巴草，它都无动于衷。”

“哈？”朱雀忍不住发出噎住般的古怪声音，在利瓦尔不解又凶狠的瞪视下，尴尬地缩了缩脖子，“不是，我的意思是狗尾巴草？”

“就是狗尾巴草，有什么问题吗？”利瓦尔防御性地想要环起手臂，却因手腕上的手铐而作罢，只得挺起胸膛，咬牙反问。

朱雀疑惑地蹙起眉，“不，只是最喜欢狗尾巴草？”

越来越大的违和感终于在一瞬间连成一条清晰的直线，鲁路修想要出声提醒但已经来不及了。

“这还是你告诉我的！”利瓦尔怒气冲冲地说道，“不要告诉我你连自己养的猫的喜好都忘光了！”

“猫……”朱雀呢喃了一句，猛地瞪大眼睛，“亚瑟原来是只猫？！”

审讯室中的三人在一瞬间静默了下来，鲁路修垂下眼叹了口气，起身打算离开。

“等等！”利瓦尔焦急地喊道，在对上鲁路修下意识回望的视线时，蓝发少年眼中的惊讶渐渐凝聚成狂喜。

“你们不是他们，你们不是……”利瓦尔喃喃自语，仿佛在低吟一道带来奇迹的咒语。随即少年的脸上浮现怒色，那是比先前悲哀的怒焰热烈上百倍的色彩，“你们为什么要偷走鲁路修和朱雀的身份？你们究竟有什么目的？！”

收回视线，鲁路修从震愣的朱雀身边擦身而过，轻声道：“我们走吧。”随即迈动脚步，任由审讯室的大门将利瓦尔的叫喊隔绝在身后。

*

回到可以脱下伪装的卧室，朱雀解下沉重的披风，吐出一口气。瞥了眼默默松开脖子上纽扣的鲁路修，朱雀闷闷地说道：“利瓦尔发现了。”

“嗯。”鲁路修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怎么办？我的意思是我们不可能一直把他关着……”朱雀垂下眼睛轻声说道。

“我们也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顿了顿，鲁路修向朱雀投去一记眼刀，“再说，也不知道是谁说漏了嘴把我们暴露了。”

眨了眨眼睛，朱雀干笑着挠挠脸颊，“我没想到亚瑟居然是一只猫啊。”

“那就闭上嘴，不要乱说话。”鲁路修把自己扔上沙发，仰起头闭上眼叹了口气。

“抱歉。”朱雀挨着鲁路修坐下，离开审讯室前希望的光芒重新点亮利瓦尔双眼的那一幕仿佛仍停留在他的眼前。在说出“你们不是他们”的那一瞬间，利瓦尔的狂喜毋庸置疑。胸口仿佛被一块大石压着，朱雀艰难地吐出一口气说道，“我只是在想，等我们找到离开这个世界的办法，利瓦尔发现并没有什么假冒身份的阴谋又会怎么样呢？”

鲁路修直起背脊，对上朱雀的视线低声道：“你不如该问，真正的‘鲁路修·Vi·布里塔尼亚’和‘枢木朱雀’究竟是什么样的。”

“我……”朱雀垂下头，避开鲁路修的视线，噩梦中无数次浸染白袍的鲜血仿佛再一次染红他的视野。

“怎么了？”鲁路修的声音中带了一丝调笑一丝担忧，“你曾经告诉我你相信我，‘恶逆皇帝’也许有隐情……那为什么不也给自己一点信心呢？”

恐惧与抗拒交织在一起好似一罐腐烂的蜜罐封存在胸口，朱雀咬了咬脸颊的软肉，抬起眼艰难地说道：“我有个猜测。”

鲁路修平静地直视着他。

“杰雷米亚说‘暗杀’是‘你’的一个计划，‘我’则是计划的参与者，而在我的‘梦境’里，‘我’的确杀死了‘你’……”朱雀看向微微颤抖的五指，用力攥起手掌，“也许，恶逆皇帝死亡的真相是‘我’背叛了‘你’，假戏真做，毕竟被称作‘背叛骑士’……”

“朱雀。”

鲁路修平静的声音打断了朱雀干涩的声音，黑发少年的眼中一片柔软，“这只是你的猜测罢了，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

“可是那个梦那么真实，我甚至能感受到梦中那个‘我’痛苦却决绝的心情！”仿佛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朱雀无法再压抑一再发酵的情绪。用掌根按住紧闭的双眼，他涩声说道：“剑刺进了你的胸口，你的血飞溅在我的身上，我……”

突然感到身上一阵温暖，朱雀睁开眼，发现鲁路修正笨拙地张开手臂环住自己的身体。

“我就在这里。”鲁路修抵在朱雀的肩头轻声说道，“如果梦境是过去真实的投影，那么就让我们分享彼此的梦境。把你的梦境全都告诉我，我也把自己的告诉你，我们不需要一个人来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