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子滚滚

22

“朱雀，”鲁路修的声音让朱雀抬起头，皇帝正坐在书桌后面，拿起刚处理好的一叠文件在桌面上敲了敲，理齐了之后放到一边，“这几天辛苦你了。一直陪着我，连休息的时间也没有。”

 

朱雀摇了摇头，陪在鲁路修身边对他来说根本谈不上辛苦。“其实我需要做的事情不多，大部分时间只要站在那里就可以了。辛苦的反而是鲁路修你，天天都有那么多公事要处理。”他从鲁路修对面的沙发站起身，捧起眼前分好类的两堆纸张，走到了书桌边。

 

朱雀也是在担任起了保护鲁路修的工作后才发现皇帝的工作居然如此繁忙。除开定期召开的议会和需要鲁路修亲自主持的枢密院会议，他还需要花大半天的时间埋首于书房处理各类文件。尽管如此，鲁路修还是会每周都抽出一天下午同自己的妹妹们共度时光。

 

不知道是不是上次在议会上时鲁路修给的下马威效果太过显著，今天皇帝书桌上堆着的待处理事务异样的高耸。为了不让自己失约，鲁路修甚至连朱雀也调动了起来。

 

朱雀弯下腰，把左手拿着的纸头叠在了被鲁路修归为“毫无价值的垃圾”的那堆文件上头，另外一只手上的则被他轻轻地放在了鲁路修的手边。“按照你的要求，我把要求增兵、提及子嗣问题之类的议案都剔除掉了。”

 

鲁路修扭头感激地对朱雀露出微笑。“谢谢。”

 

“没什么，我也只能帮上这点忙了。”朱雀站直身子，回到了本来的岗位上。

 

鲁路修拿起朱雀刚刚整理出的纸堆最上面的那份文件，摆在了自己面前。他一边浏览着上面的内容，一边继续他最初的话题。“先前皇宫里接连出现纰漏，所以和杰瑞米亚商量后，我以加强守备为由调回了一名圆桌骑士。算算时间，人也差不多该到了。到时候，他应该能分担一点你的工作。”

 

朱雀对于这个消息没有太过在意，只是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在朱雀看来，圆桌骑士应该和他不会有太多的交集。直到这位骑士大人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才发现自己的这个想法大错特错。

 

*

 

大步走进大厅的圆桌骑士有着一头耀眼的金发，朱雀站在皇帝的身后，打量了一下这位素未蒙面的骑士。等他走近之后，朱雀才发现他虽然身材高大，但看上去非常年轻，俊朗的脸上挂着洒脱的笑容。

 

金发的骑士在鲁路修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单膝跪地恭敬地将右手摆在心口，向皇帝行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陛下。”

 

“不用多礼，拜因贝鲁克卿，”鲁路修示意骑士站起身，“路途遥远，辛苦你了。”

 

皇帝的话语让金发的骑士微微低下头。“不，为陛下分忧本就是我应尽的职责。”说完，他才顺着鲁路修的意，站了起来。

 

眼前这名金发青年的一举一动都透露出他的训练有素，无愧于圆桌骑士的称呼。而他不经意间表现出的对鲁路修的赤诚衷心更是让朱雀心中升起了对他的一丝好感。

 

“旅途劳累，拜因贝鲁克卿，今天你可以先去休息了。具体的工作明天我再与你详谈。”

 

“遵命，陛下。”骑士躬身向鲁路修告退，但是刚退后了一步就停了下来。他踌躇了片刻，抬起头满怀期待地看向皇帝。“陛下，既然今天我没有公务在身，不知可否允许我与皇妃殿下较量一下身手。”

 

朱雀怔然望向金发骑士，完全不知道话题为什么会突然转到自己身上。对方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向朱雀灿烂地笑了笑，继续回头恳切地注视着皇帝。茫然无措的朱雀也同样将视线投向鲁路修，希望能从他的身上找到点提示。

 

鲁路修正一只手扶在额头上，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对着朱雀投来带着歉意的一瞥，然后微不可见地点点头。皇帝的首肯让骑士爆发出一声孩子似的欢呼，他咳了一声想要掩饰自己的失态。但是当他偏过头，望向朱雀时，依旧难掩满面的喜色。而他的眼神，则让朱雀想起过年向长辈讨取红包时的小孩儿，彻底打碎了朱雀对他的第一印象。

 

*

 

其实说老实话，基诺一点都不想回潘多拉贡。一想到家里得知他回皇都的消息后会发生什么，基诺就感到一阵头痛。他的母亲热衷于为他介绍各类贵族小姐、名门闺秀，巴不得他立刻成婚。如果基诺有所推脱，那言辞激烈的家书就会像雪花似的一封封飞到他眼前。基诺并不是不喜欢女孩子，只是他实在对他母亲看中的“门当户对”没什么兴趣。而且他才16岁，这么早就被婚姻绑住什么的，他敬谢不敏。基诺觉得俾斯麦一定也是知道这点，所以才故意在那么多圆桌骑士里，挑了自己执行这项任务。

 

第一骑士表情严肃，用一贯的威严口吻对基诺说：“为了加强潘多拉贡的守备，皇帝陛下下令召回一名圆桌骑士。拜因贝鲁克卿，上次你主动请缨回皇都汇报军情时说过你有些想念皇都，既然如此，这次的任务我就交托与你了。”

 

上次那是为了回去凑热闹啊，再说只是回去几天，在拜因贝鲁克家收到他回潘多拉贡的消息时，基诺已经溜之大吉了。这次是回去常驻皇都，怎么想都避不开家里人，他才不乐意回去呢。

 

不管心里发出了怎样的呐喊抗议，基诺在俾斯麦的面前从来不敢造次，所以除了认命地收拾包袱回去，他没有别的选择。

 

往乐观的方向想的话，至少回到潘多拉贡他就能常常见到阿妮亚了，在被派往边境后基诺就很少有机会和那位沉默寡言的少女碰面。想到多日不见的好友，基诺之前的郁郁不快也就烟消云散了。

 

而等基诺踏入皇宫，他又听说了另一个让他觉得回来可能也不错的有趣消息。

 

“那个新皇妃一对多把那些皇家侍卫全打趴下了？”等待皇帝召见的间隙，基诺和皇宫相识的守卫聊了起来。这个意外的新闻让他忍不住把手搭在守卫肩上，兴致盎然地询问详情。

 

“详细的情况没人知道，输掉的皇家侍卫没脸和别人谈这事儿。但是后来比尔他们也去和他比试过，都输了。”

 

基诺不由吹了一声口哨。守卫说的皇妃，基诺在日本使团来访时远远见过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种间的差异，在基诺看来皇妃和瘦弱的皇帝看上去体格差不多，没想到他居然有如此身手。虽然，不管是皇家侍卫还是那些守备军，都算不上太过厉害的高手，但那是以圆桌骑士的标准来衡量的。不得不说，现在基诺对这位身手不凡的皇妃充满了兴趣。

 

“而且，据说他和杰瑞米亚长官也交过手，两人没有分出胜负。比尔他们也是听说了这个传闻才会想去挑战他的。”

 

好吧，最后的这份爆料彻底点燃了基诺心中好奇的火焰。他现在跃跃欲试，无比想要见识一下传闻中皇妃的实力。

 

所以，在面见皇帝时，眼见激起他无数好奇心的人物就站在鲁路修身后，基诺实在无法按捺住自己心中的想法，向他提出了交手的请求。然后他如愿以偿了。

* 

 

虽然金发骑士的举止有时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但是朱雀不得不承认他的实力。圆桌骑士帝国最强的称号不是虚名。但是在几回合的试探后，朱雀摸清了他的实力，难缠，但是他有赢的信心。和杰瑞米亚那次不同，鲁路修这次没有插手叫停。朱雀也就没有留手，在十几分钟后打飞了对手的佩剑分出了胜负。

 

骑士一脸震惊地注视着收剑回鞘的朱雀，下一秒他出人意料地展露出爽朗的笑容。“我输了。不过你真的好厉害！虽然外表上看不出来，但是力量真大，”他低头看了眼空空如也的右手，甩了一甩，“最后那一下，震得我的手到现在还在发麻。”

 

对方直白的夸赞，让朱雀有些诧异。他还是第一次在布尔塔尼亚皇宫看见如此坦率直接的人物，不过朱雀并不讨厌这样的性格。他微微一笑，真心实意地对骑士的实力作出评价：“你也很强，拜因贝鲁克卿。”

 

“基诺。”骑士突然插话，“叫我基诺就好了，皇妃殿下。我的朋友们都这样叫，拜因贝鲁克卿听着总会让我觉得是在称呼我父亲，怪别扭的。”

 

朱雀点点头。“那你也同样称呼我名字就可以了。”他默默地在心里加了一句，听着别人称呼自己皇妃，他觉得更为别扭。

 

朱雀打算动身回到演武场边上的鲁路修身边去。但是才迈开步子，基诺便迎了上来。他凑到朱雀的旁边，借着身高的优势，伸出手臂揽住了朱雀的肩膀。眼中闪烁着名为八卦的神情。“说起来，你这样的身手为什么会籍籍无名？难道没有参军吗？”

 

朱雀被他压得往下一沉，实在难以招架他的热情和自来熟。他半转过身子，从基诺的桎梏中挣脱出来，有些无奈地满足骑士旺盛的好奇心，“不，我没参军。”不远处的动静让朱雀扭过头，鲁路修正缓步走来，算不上亲切地紧盯着凑在朱雀身侧的基诺。

 

如果皇帝的眼神能够化作实物，基诺估计已经被戳成了筛子。但是骑士对于身后皇帝的怨念浑然不觉，依旧拉着朱雀这个新结交的朋友滔滔不绝，显然已经忘记了朋友的另一重身份。朱雀尴尬地望向鲁路修，基诺顺着他的视线这才发现皇帝的驾临。

 

“陛下，”似乎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什么聊天的好时机，基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抱歉，一时有点忘我。”临走前他还不忘朝朱雀挥了挥手，表示下次有时间再聊，完全没有发现鲁路修因此愈加难看的脸色。

 

“看你们聊了挺久，你觉得基诺这人怎么样？”鲁路修幽幽的问话在耳边响起，其中暗含的醋意让朱雀不由地回头看向皇帝。

 

朱雀搜肠刮肚思忖了半天该怎么回答皇帝的发问，末了只能给出一个自认为最中肯的形容。“他人挺好，就是……有点太过热情了。”

 

鲁路修点了点头，不置可否，但是朱雀从他微微扬起的嘴角可以看出，鲁路修对他的回答应该是满意的。

 

23

鲁路修用哀怨的眼神看着朱雀和基诺互相打了声招呼，然后两人笑谈了几句，金发的骑士末了还拍着朱雀的肩大笑着说了什么才转身离开。自从第三骑士回到潘多拉贡之后，鲁路修发现自己好好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醋意横生。

 

朱雀脸上依旧带着与基诺告别时的笑容，待他靠近了鲁路修，看清了皇帝的神情，朱雀既无奈又好笑地开口道：“鲁路修，你知道基诺他没什么别的意思。”

 

“我知道。”鲁路修不乐意地哼了一声。他当然知道朱雀说得是真话，他与金发骑士相识已久，基诺圆桌骑士的头衔也是他授予的。所以鲁路修非常清楚基诺对男性没什么兴趣，实际上他还是个花花大少；不然鲁路修也不会只是独自在一边生闷气，如果真有人当着皇帝的面对皇妃出手，鲁路修不介意给他留下个难忘的教训。基诺只不过是神经粗得能够跑马，心无芥蒂地把朱雀当做了可结交的好友，完全没有察觉到鲁路修的满腔怨念。

 

结合了召回一名圆桌骑士最初的目的，同时也是为了免去自己更多的愤懑，鲁路修安排给基诺的工作就是和朱雀轮替担当他随身侍卫的角色；特别是议会的时候，鲁路修知道自己上次做得有些过火，也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所以在自己有所行动前不会再大张旗鼓地带着朱雀去刺激议员们脆弱的神经了。这样一来两全其美，既能给朱雀留出喘息的休息时间，也最大限度地限制了基诺与朱雀相处的时间。只是，鲁路修没有料到自己这个看似完美的计划还是没能阻止两人的深交，每次交接岗位时都会出现这么碍眼的一幕。

 

鲁路修越想越无法忍耐，管不住自己一问究竟的冲动。“你们聊得挺开心的样子，基诺到底在和你说些什么？”

 

“基诺说有机会的话，想要和阿妮亚一起带我去皇宫之外的城里游玩一番，算是尽他的地主之谊。”说到这里，朱雀半低下头，微笑中染上了一丝落寞，“不过，他好像忘记了以我的身份，应该是没有办法自由出入皇宫的。”

 

鲁路修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那就和我一起偷偷去吧。”

 

“啊？去哪里？”朱雀满脸疑惑地抬起头，等着鲁路修进一步解释刚才突发奇想的提议。

 

“去皇宫外面。一直被困在这堵围墙里面，看见的全是一成不变的景色，你不想去外面看看吗？”朱雀的眼中流露出动摇，为难地咬着嘴唇。朝夕相处了这么久，鲁路修已经渐渐摸清了朱雀的脾性，知道要说服他的关键在哪里。所以他再接再厉，用略带寂寥的口吻继续说道，“身为皇子，我从小就没有机会离开皇宫尽情玩耍。听过你描述的童年趣事后，我真的很好奇，想要尝试一下弥补自己缺失的乐趣……你愿意陪我去吗？”

 

朱雀如同他预料的那样点头同意了，鲁路修勾起嘴角。

 

*

 

就算鲁路修提议的是私自偷偷溜出皇宫外，因为他不希望大张旗鼓地惹人注意，但是杰瑞米亚无论如何都是隐瞒不了的。事实上，他们俩一个长居于宫殿中，另一个人生地不熟，还得仰仗他才能弄来皇宫周边的地图，了解一下外面的情况。

 

杰瑞米亚按照皇帝的命令，不太情愿地将地图交到了鲁路修的手里。“陛下，您这样的做法恕我无法认同。最近接连发生了几次针对陛下您的事件，您选择在这种时候不带守卫离开皇宫太过危险了。”

 

鲁路修接过地图，摊开查看了几眼。“不用担心。出了皇宫没有人知道我的长相，而且朱雀也在，不会有事的。”说着，皇帝扭过头望向朱雀。

 

接收到鲁路修求证的视线，朱雀也顺着他的意对杰瑞米亚点点头。“我一定会保护好陛下的。”

 

“但是陛下，也许您的相貌很少有人能够辨识，然而枢木殿下日本人的特征却是过于显眼了。”

 

朱雀为难地蹙起眉，杰瑞米亚说得没有错，会出现在潘多拉贡的外国人实在太少了。而日本人和布尔塔尼亚人长相上区别那么大，不会有人注意不到的。

 

“这的确是个问题，”朱雀抬起头，却看见鲁路修脸上露出一个和出口的话语并不相符的自信笑容，然后他伸手将地图平铺在了桌子上，“所以我们就去与人流众多的外城相反的方向。皇宫后面应该是一片人迹罕至的峭壁，峭壁下的河谷既不属于皇宫的范围，地势也不算险要。怎么样？”

 

杰瑞米亚叹了口气，似乎是妥协了。“我会为陛下备好马匹的。”

 

*

 

“没想到布尔塔尼亚皇宫居然会这么大，”在两人终于离开了皇宫的范围之后，朱雀回头看了眼来时的路，感慨地说道，“平时看见的宫殿相比之下根本没有占据多少地方。”

 

鲁路修拉住缰绳停下胯下的坐骑，顺着朱雀的视线回首看了一眼。然后他伸手向他们的身侧指了指。“其实那边还有个猎场，但是除了一年一度的皇室狩猎，平时不会有人去。”

 

朱雀惊叹地望向鲁路修所指的方向，鲁路修也能理解他的这种反应，毕竟就国土面积而言，布尔塔尼亚和日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突然朱雀抬起一只手指着远处的一片树林，好奇地出声询问道：“那座塔楼也是皇宫的一部分吗？”

 

鲁路修扭过头，那片树林和猎场在一个方向，乍一看除了繁茂的树木什么也没有看见。他眯起眼睛，仔细地再次搜索了一遍，才终于在树林上方隐约看见露出的一个塔尖。鲁路修只能暗暗感叹朱雀锐利的眼神，居然能一眼看见这么小的东西。根据现在的位置和高塔的距离，鲁路修思忖了一下，心中有了答案。“那是皇宫的最边缘，算是禁地。”

 

对上朱雀疑惑的视线，鲁路修大方地直接说出了塔楼的真实用途。“告诉你也无妨。如果有皇室成员犯了大罪，又不便处死或者下狱，那座塔楼就是解决的途径。现在里面关着的是个危险的疯子，所以还是别靠近比较好。”想起里面的那位血亲，鲁路修厌恶地撇了撇嘴，他不愿继续纠缠于这个话题，所以回头催促朱雀。“好了，我们不能再耽搁了。天黑前我们必须得回来，否则私自外出的事情就瞒不住了。”

 

朱雀点点头，同鲁路修一起再次催马向前。

* 

 

这次，他们直到目的地的河谷才停下脚步。鲁路修下了马，活动下有些酸麻的双手和双腿。虽然他从小就有马术课，骑马的技术也算过关，但是体力是硬伤，一路颠簸之后难免有些不适。

 

他回过头，朱雀正在将马拴在一旁的树干上。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朱雀微笑着走向鲁路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鲁路修？”

 

“关于这方面你才是老手，我任凭你安排。”

 

“嗯……”朱雀打量了下河谷的环境，“鲁路修你知道怎么下河摸鱼吗？”

 

鲁路修诚实地摇了摇头，钓鱼他知道，摸鱼就很陌生了。“抓鱼的话不需要工具吗？”

 

“用手就可以了，而且这样更有趣。”徒手抓鱼这种高难度的事情，鲁路修根本没法想象。也许是他震惊的神情太过明显，朱雀见状笑着安慰他，“没关系，很简单的，我来教你。今天天气不错，这里的河也不深，正好合适。”说着，他拉着鲁路修走到了河岸边。

 

皇宫后面这条河流不大，一眼望去清澈见底，几条或大或小的鱼静静地在水面下游动。朱雀放开了鲁路修，回头对皇帝说：“我先示范一下该怎么做吧。”

 

鲁路修点点头，随即瞠目结舌地看着朱雀低下头开始利落地解开外衣的扣子，等鲁路修找回自己的声音时，朱雀已经脱掉了外衣，解开了衬衫的大半衣扣，裸露出了胸口大片肌肤。“你、你怎么突然把衣服脱了？”

 

“不脱衣服怎么下水呢？”朱雀解扣子的手顿住了，抬起头一脸不解地反问鲁路修。

 

“如果有别人经过……”

 

“放心吧，鲁路修。这里不会有人来的，你也是知道这点才选的这里，不是吗？”朱雀不在意地笑了笑，把脱下的衣服叠好放在了一块干净的石头上，然后脱下脚上的靴子也摆在了旁边。

 

朱雀跨进河流，水面没过了他的膝盖。他一边走到河床中间，一边对鲁路修讲解着抓鱼的技巧。“抓鱼不难，要领就是静和快。不能在水里有太大的动作，否则鱼会吓跑的，选定目标之后迅速出手就好了。不过下手的位置得较眼睛看到的鱼的位置稍微靠后一点。这只要多试几次就能记住了。”

 

朱雀的双眼专注地注视着水面，片刻后迅如闪电地出手。下一秒，鲁路修就看见一条肥美的大鱼被他紧握在手中，甩动着尾巴拼命挣扎。“你看，就是这样。”朱雀把手里的战利品抛到了岸上。大鱼在空中划出一道银线，落在了鲁路修的脚边。离了水的鱼依照本能继续甩着尾巴，有力的动作让它劈啪地在地上高高弹起，水滴四溅。鲁路修狼狈地退后几步，完全不敢靠近这么生猛的活物。

 

“鲁路修，你不下来试试吗？”

 

朱雀的话语让鲁路修猛摇头，先不说他介不介意在室外脱掉衣服，见识过了鱼的力量后鲁路修完全没有和它们较量的信心。“我在这里看着就好了。”

 

“好吧，”朱雀没有勉强他，“那鲁路修你稍微等一会儿，我再捉一条就上岸。”

 

鲁路修点点头，索性找了片平坦的地方坐了下来，欣赏起朱雀捕鱼时的身姿。阳光下朱雀光裸的上半身吸引了他大部分的注意力。平时光看外表根本看不出朱雀有多强壮，他的体型似乎和鲁路修自己相差不大。所以鲁路修当初才会以为朱雀是个柔弱无助的可怜弃子。但是现在没有了衣服的阻碍，他身上蕴含着力量的肌肉便一览无遗，几滴溅落在背脊的水珠顺着他的腰线滑落，勾勒出漂亮的曲线。

 

在鲁路修走神的期间，朱雀已经同之前一样利落地抓住了第二条鱼，回到了岸上。看着又一条在地上不断扑腾的大鱼，鲁路修开口询问正在绞干浸了水的裤子的朱雀：“这两条鱼怎么办？”

 

“做烤鱼吧，让鲁路修你尝尝我的手艺。”朱雀一面说，一面穿上衣服，从自己的随身物品里面翻出来一把小刀，在鲁路修眼前展示出非凡的刀工，短短的时间里就处理完了两条活鱼。然后他站起身，朝河谷边稀疏的林子走去，“我去捡点枯枝回来。”

 

鲁路修发现自己完全帮不上忙，只能继续坐在一旁，看着朱雀捧回枯枝堆在地上。他挑选出的两根细长树枝，用小刀削去外皮，作为签子插在鱼里。接着，他又翻找了几下后掏出打火石，点燃了火堆。

 

在朱雀如同变戏法一样拿出一小袋盐粒，往两条鱼上涂抹时，鲁路修终于忍不住惊叹地开口：“不止小刀和打火石，你怎么连盐也带着？”

 

“我习惯了，有备无患。这些都是外出时的必需品，万一发生了什么意外或是迷路了的话，在野外过夜必定会用上的。”朱雀把鱼被插在火堆边熏烤，不一会儿就传出了焦香。鲁路修好奇地注视着朱雀烤鱼的动作，过了不多时他就转动鱼身，让其他部分也能被熏烤到。

 

等到大功告成，朱雀将其中一条烤好了的鱼递给鲁路修，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不由地笑出了声。“像鲁路修你这样，如果真的被独自困在野外，一定活不下去的。”

 

“所以我才带着你啊。”鲁路修对着眼前被烟熏得黑乎乎的鱼，忽然完全不知道该从何下口。这鱼的品相让他实在没有什么入口的勇气，但是鲁路修也不想辜负了朱雀的一番好意。他悄悄抬眼瞥向朱雀，学着他的样子剥去鱼鳞，在侧面啃了一口。烤得酥脆的外皮裹着鲜嫩的鱼肉，没有太多的调味，却让鲁路修品尝到了出乎意料的美味，“只要有你在，我就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24

“我该恭喜陛下你终于摆脱了童贞吗？”

 

熟悉的语调让鲁路修抬起头，果不其然来人正是多日不见踪影的C.C.。他微微偏过头看了眼身后，在C.C.露骨的言辞下，朱雀神色间有些局促。带着心中的不满，鲁路修将视线转回到魔女身上，故意没有回应她的话题。“C.C.，我以为你不在皇宫里。”

 

“啊，被爱情蒙住了双眼的皇帝陛下居然有注意到我的离开，真是倍感荣幸。”C.C.挑起眉，脸上露出与话语正相反的讥讽神情。鲁路修没有接话，视线突然有点漂移，不愿意承认自己其实是在她的身影消失了几天后才发现的。

 

无论C.C.是否注意到了鲁路修的窘态，她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折磨鲁路修。“再说，如果不回来，不就错过了这么有趣的事情吗？”C.C.向前走了几步，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放松地靠在椅背上，“这可是第一位住进了主宫殿的皇妃，陛下您这是要将心爱的枢木皇妃封为皇后吗？”

 

感觉到身边的朱雀不安地动了动，鲁路修不屑地对着C.C.冷哼了一声。“我这么做只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既然朱雀现在大部分的时间都需要在主宫殿保护我，让他天天奔波于这里和他的住处之间显然是在浪费时间。况且，这座宫殿里除了皇后寝室也有别的房间能够住人。”C.C.嘴里所说的想法并不是没有浮现在他的脑海过，只是现在远还没有到考虑这种事情的时机。

 

对于鲁路修的辩解，魔女不为所动。“我可没有兴趣来管你究竟是什么动机，只不过是想来提醒你一句，注意分寸，不要太过火了。现在皇宫里对你不满的声音可不少。”

 

“呵，”鲁路修的嘴角扬起一抹自信满满的微笑，“很快他们就会闭嘴了，很快。”

 

C.C.审视的目光在鲁路修的脸庞上停留了须臾，然后她偏过头，兴趣缺缺地看向别处。“是吗？希望你的预测没有出错。”

* 

 

朱雀随着鲁路修走进房门，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走进这间寝室，但是他依旧忍不住向奢华的房间投去观察的目光。房间正中央最为醒目的就是一张高柱床，四角的柱头上挂着层层叠叠的华美帷幔，垂下的暗红色布料被同样精致的细长带子扎在了柱身上。而床头雕刻着的象征则布尔塔尼亚皇权的华丽浮雕，更是昭示着卧房主人的身份——布尔塔尼亚最为尊贵的皇帝陛下。

 

起初鲁路修提出让朱雀搬入皇帝寝室时，朱雀没有立即答应。他不介意住进主宫殿，因为就如同鲁路修所说的那样，这么做能减少两个人的麻烦；但是与皇帝同住一间卧房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就算缺乏政治嗅觉，朱雀也知道这样的举动会造成怎样哗然的效果；特别是此时此刻，在鲁路修一系列出人意表的举措之后，这位年轻的皇帝现在可排不进受贵族们喜爱的人物名单。朱雀不希望再因为自己的关系，让鲁路修的威望受到更多的影响了。

 

但是鲁路修对朱雀的顾虑却不以为意，振振有词地回绝了他住进宫殿其他空置客房的提议。“你是我的皇妃，哪有主人搬去客房住的。如果你不愿意住在我的寝室，那么我不介意你搬进皇后寝室。”

 

面对皇帝寝室和皇后寝室这两种选择，朱雀最终还是无奈地妥协了。朱雀看着不远处鲁路修淡定自若的背影，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尽管在处理政事时有着超脱于年龄的睿智和手段，但是一旦牵扯到有关感情的事情，鲁路修总会做出些任性孩子气的举动。而对着这样的鲁路修，朱雀似乎也养成了一再退让的习惯，无论开始时他抱着怎样的想法，最后总会不知不觉被鲁路修说服，选择顺从皇帝的意愿。

 

思忖间，朱雀的视线不经意地落在桌上摆着的两把日本刀。虽然光从外观就能看出这两把刀是大师之作，价值不菲，但是却还是改变不了它们整个布尔塔尼亚风格的房间格格不入这个事实。这两把正是随同日本使团一起带来布尔塔尼亚献给皇帝的贡品。就在朱雀搬来与鲁路修同住的第一天，皇帝把头次转赠礼物时漏下的两把日本刀也送给了他。

 

但是收下了礼物的朱雀却把刀放在了鲁路修的房间，收到皇帝不解的视线，朱雀笑着解释说：“既然以后我就在这里住下了，这两把刀摆在这里就好了。”鲁路修对此没有多说什么，但是朱雀看得出，他的心情因为这句话轻快了许多。

 

“对了，今天晚上我们换个地方用餐，”鲁路修突然回过头，打断了朱雀的回忆，“上次被意外事件打断了，没能好好欣赏花园的夜景。今晚就让我们换种方式来弥补上次的遗憾。”

 

在鲁路修略带期待的注视下，朱雀知道自己只会有一个答案，他微笑着向皇帝点了点头。

* 

 

再次与皇帝踏入夜晚静谧的花园，这片夜色笼罩下的休憩之所与上次所见并无太大差别，依旧飘散着若有似无的神秘氛围。待再向前迈进几步，首先印入朱雀眼帘的便是一张不大的二人餐桌，虽然在尺寸上不怎么起眼，但是餐桌边缘和桌角还是少不了布尔塔尼亚皇室传统的繁复浮雕花纹。餐桌上除了正餐规格的双人份餐具，还摆放着一盏烛台。在夜风中颤抖摇曳的烛火光芒给整个地方平添了一丝浪漫。

 

在桌前就坐后，朱雀就看见坐在桌子的鲁路修挥了挥手，示意守候在一旁的仆人可以把前菜送上来了。收到命令的仆人恭敬地弯下腰，然后退了下去。

 

朱雀没有开口打破花园中的寂静，他微微闭上眼睛，感受着吹来的习习凉风。和四面临海的日本的湿润气候不同，在内陆的潘多拉贡昼夜温差比较大。当太阳从天际隐去身影，白天的高温也会随之消退，一下子就变得凉爽起来。凉爽的微风，精致的美食，以及幽静的景色，朱雀必须承认鲁路修的精心安排。

 

“以前母亲还在的时候，我和娜娜莉都最喜欢在这片花园用餐。”朱雀睁开眼睛，面前的鲁路修带着怀念的神色，轻轻摇晃着手中的酒杯，“因为比起餐厅望不到头的长桌，在这里更加温馨。”

 

朱雀知道鲁路修说的是主宫殿那间华丽但是缺少生活气息的餐厅，想来当初玛丽安娜皇妃因为十分受鲁路修父亲的宠爱，所以常常会带着一双儿女和皇帝共进餐食的缘故。这让朱雀不由得也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枢木玄武总是忙于公事，很少有机会可以和朱雀一起坐在餐桌前。

 

恰逢此时，仆人为两人各自送上了一盘前菜色拉。朱雀向后靠了靠，方便他们行动。他低头看了眼盘中盛放的食物，绿叶的蔬菜配上几颗小番茄，被布尔塔尼亚的大厨们摆成了精致的花朵造型。但是朱雀却没有立即拿起刀叉用餐，而是开口转移了鲁路修先前的话题，毕竟这样美好的夜晚不适合谈论这些事情。“鲁路修，你能和我多聊聊玛丽安娜殿下的事情吗？我一直对你的母亲十分好奇，能被称为闪光的玛丽安娜她一定非常厉害吧。”

 

鲁路修勾起嘴角，没有拒绝朱雀的提议。

* 

 

在两人愉快的对话中，鲁路修完全遗忘了摆在眼前的餐盘。他正在为朱雀讲述玛丽安娜皇妃曾经参与过的一次精彩战役，甚至连餐具也没有拿起。鲁路修非常具有演讲的才能，朱雀知道这些事情都发生在他的母亲成为皇妃之前，所以鲁路修没有可能亲历，但是他却能把整个故事描述得声情并茂、绘神绘色。

 

朱雀带着微笑，低头叉起最后一点色拉放入嘴里。他一边细细咀嚼，一边认真地倾听着鲁路修的话语。皇帝总喜欢在讲述的时候配上夸张的手势，因此总顾不上用餐，为了配合他，朱雀也特意放慢了自己的速度。但是吃得再慢他眼前的盘子也已经空了，放下刀叉后，朱雀一边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一边有些好笑地向鲁路修纹丝未动的前菜看了一眼。

 

似乎是注意到了朱雀的举动，鲁路修口中的故事很快就告了一个段落，他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后拿起餐具。“抱歉，一时兴起。”

 

朱雀微笑着摇了摇头，其实他觉得这样的鲁路修甚至可以称得上可爱，只是在皇帝面前这么这么说出这两个字也许不是什么太好的选择。但是下一秒，朱雀却不由得收敛起了笑容。嘴唇和舌尖传来的微微麻木感让朱雀心中隐隐产生了不安。眼见鲁路修慢条斯理地将色拉送往嘴里，尽管仍然无法确定自己的怀疑是否正确，朱雀还是遵从了直觉，出手按住了鲁路修半举在空中的叉子。“等等，先别吃！”

 

虽然鲁路修没有反抗，顺着朱雀的意放下了举着叉子的左手，但他还是向朱雀投来了疑惑的视线。“怎么了，脸色突然这么难看……你没事吧？”

 

“菜有问题。”朱雀可以感觉到方才的麻木感并不是自己的错觉，不管他中的是什么毒，毒效都发作得很快，现在这种异样感已经在他的口腔里慢慢扩散开来。如今朱雀只能暗自希望，那个毒是下在只有他吃了的色拉里，而不是红酒中。

* 

 

朱雀的话语在鲁路修耳边如同惊雷般炸响，他呆愣几秒后好似触电一般扔开了餐具，匆匆起身，急切地赶到朱雀身边。“菜里有毒？！朱雀，你中毒了？”

 

朱雀点点头，抬首望向鲁路修。“我想是的。现在我只是觉得嘴里有些发麻……鲁路修，你呢？你没什么异样的感觉吧？”

 

在朱雀焦急的目光下，鲁路修稍微花了点时间认真感受了下自己的状况，然后诚实地摇了摇头。“我没什么感觉，毒应该是下在色拉里的。”眼看着朱雀似乎因为自己的话大松了口气，鲁路修的语气不由得带上了几分焦躁，“这时候就不要光顾着我了。你的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朱雀苦笑着回答。他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伸手制止了想要紧跟上前的鲁路修，一面往旁边空旷的花园走去，一面继续说道，“我尽量试试能不能把毒催吐出来。”

 

鲁路修呆立在原地，六神无主地看着朱雀背对着自己弯下腰，耳边传来他的干呕声。这种无计可施的感觉让鲁路修五内俱焚，他急切地想要帮到朱雀什么。突然服饰他们用餐的仆人手足无措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鲁路修一下子想到自己居然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回过头慌乱地朝仆人大喊：“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点去找医生！”

 

他在朱雀重新直起腰后，再次凑回到他的边上。“医生很快就会到的，你一定会没事的！”虽然是安慰的话语，但是连鲁路修自己也能听出语气中难掩的遑急之色，他不知道自己这么说到底是为了安抚朱雀还是说服自己。

 

朱雀低低地“嗯”一声，然而当他再开口时鲁路修惶恐地发现他的咬字已经不再清晰，好像已经没有办法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舌头。“毒蔓延得很快，我的指尖似乎也有了麻木的症状……”

 

眼见朱雀的脸色愈发苍白，不用多说鲁路修也明白他的情况在不断恶化。他无法忍受地仓惶张望四周，该死的医生为什么还没有到？一面在内心暗暗咒骂医生的效率，鲁路修一面将注意力重新转回朱雀的身上。他握住朱雀的手掌，将他引回餐桌前的座椅坐下。感觉到手下朱雀不同于平时、略显无力的回握用，鲁路修心头一紧。按照这个速率，在朱雀彻底倒下前不会有很多时间了。

 

远处的动静让鲁路修从忧思中回过神，他抬起头，疾驰的马车终于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欣喜之下他急忙扭头看向朱雀，但是对方只是虚弱地勉强扯动了下嘴角。鲁路修的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他把另一只空着的手也盖在了朱雀的手掌上，更加用力地合握住朱雀的手，一遍遍地向朱雀也是向自己保证：“你一定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