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子滚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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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sson 6

比夕阳更明亮的光芒从塌陷洞穴的每一处缝隙中泄露而出，就好像又有什么可怕的力量急于脱困。地面在这股力量前如同一张脆弱的薄纸，震颤着龟裂开来。

光线越来越刺眼，好似化作了实质，巨大的力量击碎了堵塞住洞口的巨石，令光芒终于得以毫无阻碍的倾泻而出。

朱雀与鲁路修齐齐变了脸色。少年下意识地弯腰再次环抱住幼龙，迸裂的碎石四溅，锐利的尖角在他的身上划擦出道道血痕。随着碎石落地，地面的震动逐渐平息，周围又恢复了宁静，仿佛方才的变故只是一场梦。朱雀小心翼翼地松开鲁路修，直起身子。在他的面前，那座不详的洞穴仍在散发着白光如同一只蛰伏的巨兽，令人感到恐惧。

“朱雀……”鲁路修低喃的声音让少年低下头。尽管有朱雀的保护，幼龙白嫩的脸颊依旧被碎石刮擦出了刺眼的血痕，此时正依偎在少年的腿边，仰头瞪着惶恐的紫眸。

朱雀扯出一个笑容，向鲁路修的脸庞探出手，“没事……”然而少年的指尖刚刚触及幼龙的脸颊，安抚的话语还未完全出口，变故又生。

脚下的地面再一次震颤起来，让朱雀踉跄了一下。他扶住幼龙环顾四周，枝叶狂乱地抖动着，飞鸟惊慌地从林间飞起，整座山脉都好似在这股神秘力量的催动下晃动着。

朱雀忽有所觉地抬起头，随即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半空中振翅逃离的飞鸟，好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扯着一般，速度越来越缓慢，直至完全静止。一行飞鸟违背常理地在空中定格了半秒，随后分解成点点光芒流向洞穴，与其中透出的诡异光亮融合在一起。

“献祭还在继续……”鲁路修紧贴在朱雀的腿边，小手紧抓着少年的裤腿，如同溺水之人紧抱浮木，“魔法阵会吞噬掉范围内的所有生灵。”

像是为了应证幼龙的话语，朱雀垂下眼，看见脚边的野草与飞鸟一样化作了光芒，光点如同繁星飘浮在一人一龙的周围，向着洞穴的深处汇聚而去。本该梦幻又唯美的一幕，此时却因为死亡逼近的脚步而令人心生恐惧。

朱雀抿紧了唇角，放开鲁路修，迈动脚步。

“你要去哪里？”幼龙的小手攒住了朱雀的手指，止住了他的脚步。

“我要去破坏魔法阵，任由它继续下去，我们也会成为祭品。”朱雀沉声答道。

“魔法阵被破坏时失控的魔力会将你撕碎的！”鲁路修几乎尖叫着说道，握着朱雀的手指愈加收紧，“像你和我这样生命力强大的祭品不会被优先吞噬，献祭魔法的范围有限，我们还有时间逃离法阵的范围！”

朱雀面露迟疑。在他的身后，一棵树木承受不住地面震颤，连根一起倾覆下来，繁茂的树枝还未砸上地面便尽数变作了光点。

“没有时间了！”鲁路修急切地说道。周围除了地面震动的隆隆声和枝叶晃动的沙沙声寂静一片，仿佛只剩下朱雀与鲁路修两个活物。恰在此时，远处的密林中响起一声猛兽凄厉的咆哮，不难想象声音的主人遭遇了什么。

朱雀终于反手握紧了鲁路修的手掌，对大松口气的幼龙道：“我们离开这里。”

他抱起鲁路修，踩着摇晃的地面向着出谷的方向飞奔。没有时间去寻找小径，朱雀选择直接滑下斜坡，来到流淌着河流的低洼之处。这一幕与他们逃离洞穴时相似，然而朱雀不用再担心地形的阻碍。生灵化作光点被魔法阵吸收的速度越来越快，茂密的树林此时看上去已经有些空荡。

这也让那逐渐靠近的声响更加引人注意。

“……是水声。”幼龙侧过头说道。

声音的正体很快出现在了朱雀的视线中，来时潺潺流动的河流不知何时变得湍急无比，汹涌的水流冲刷过河岸，好似随时便会没过河堤。不，不是好像，朱雀忽地停住了脚步，意识到河水的确在快速地上涨。

地面仍在颤动，如同有巨兽试图破土而出，朱雀却停下了逃离的步伐。他沿着河水奔流的方向张望，河道没入远方被山脉所遮蔽，但朱雀知道它将流入布里塔尼亚的国境，流经无数依水而建的村落。

“朱雀？”鲁路修疑惑又急切地唤道。

“就这样离开，洪水会冲垮周边的村庄。”朱雀好似自言自语地低喃了一句，然后又重新迈动脚步，只不过是向着洞穴的方向。重新攀上缓坡，他将鲁路修放在一块略高的巨石上，向幼龙扯出一抹笑容，“留在这里等魔力消散。”

幼龙却没有松开紧拽着朱雀的手指，被少年拖拽得向前倾过身子，几乎跌下石块。“你要回去？”鲁路修不敢置信地问道。

用山中生灵的生命作为燃料的魔力好似拥有改天换地的力量，破堤而出的河水在地面上开辟出新的一条支流，汹涌的河水冲刷过毫无阻碍的地面，裹夹上沙石泥土。如果不做些什么，它们将在须臾间吞没毫无所觉的村庄，夺走无数无辜者的生命。朱雀的双脚无法奔跑过奔腾的河流，他能够做的便只有切断源头。

看着浑浊的水流逐渐逼近自己站立的地面，少年狠心扯开了鲁路修的手掌，柔声说道：“放心吧，很快就会结束的。”

*

朱雀重新踏入了洞穴，魔法阵的光芒令他无需照明便能如白昼一般视物。厚重的岩石似乎将洪水奔流的哗哗声也隔绝在外，只剩下模糊的低鸣。越是靠近魔法阵便越是平静，就连地面的震动也变得几不可察，仿佛踏入了风暴眼中，唯有逐渐汇聚的光流，告诉朱雀他正靠近自己的目的地。

少年分了点神担忧被独自留在洞穴之外的鲁路修。但有魔法护身，想来幼龙不会有生命危险。况且，只要他破坏了魔法阵，异相便会立即停止。

思索间，朱雀已站立在魔法阵前，刺目的光芒令他几乎无法睁开眼睛。刺痛的眼中渗出生理的泪水，朱雀隔着一层朦胧水色看向魔法阵上亮起的字符。构筑魔法阵很困难，但要毁了它就容易得多，只需要破坏一个魔法字符，截断魔力流动就可以了，朱雀将手指握上腰间的剑柄。

突然，腰上的一股大力让朱雀向前踉跄了一步。少年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剑柄回过头——鲁路修正紧抱着他的后腰，将脸庞埋在他的衣服里。

朱雀怔了怔，他竟没有发现幼龙一直跟着自己。恰在此时，鲁路修抬起头，泪水已经彻底画花了他的脸庞，与尘土一起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脏兮兮的印记。

朱雀伸出手，替幼龙抹了抹脸。沾在指尖的湿意，令他的心尖颤了颤。然而他不能迟疑。朱雀轻柔地推开鲁路修，口中急促道：“快离开这里！”

鲁路修却用力地摇了摇头，那张稚嫩的脸上已看不见慌乱，只余下执拗与坚定，“我不走！我不允许你送死，我来控制魔法阵破坏时失控的魔力！”

朱雀意识到想要拉住幼龙时已经晚了。鲁路修好像将所有的反应力都用在了此时，他小小的身体闯入光芒大放的魔法阵，口中念出了几句咒语。魔法阵上的字符好似被惊扰了一般扭曲起来，下一秒，原本汇聚向阵法的光流沸腾起来，像是被磁石吸引的铁屑涌向了幼龙的身体。

“鲁路修！”朱雀冲上前，揽住幼龙的身体。失控的魔力流经他的身体，好似腐蚀的酸液流淌过血管，折磨刺激着少年每一寸神经。

鲁路修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源源不断涌入的魔力在他的体内流动旋转，仿佛随时都要破体而出。他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地对上朱雀的绿眸，牙齿几乎咬破了下唇。

现在的幼龙无法掌控这股过于巨大的力量。于是他张开了口，让掺杂着痛苦的龙语再一次流淌在空气中。

两股不同的魔力在空中碰撞，令空气都仿佛在微微颤抖。朱雀不由手臂愈加用力，担忧地看向幼龙。他只来得及看见鲁路修的脸庞痛苦地扭曲了一瞬，以幼龙为中心爆发出一道好似能吞噬一切的光芒，令朱雀的视野中只剩下一片茫然的白色。

紧闭着双眼，朱雀起初以为是失控的魔力隔绝了周遭的声音，随后才意识到是鲁路修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他努力睁开眼睛，眼前仍充斥着残留的白光，身体微动间忽然察觉到怀中的异样触感。

“鲁路修？”朱雀有些迟疑地唤了一声，他眨去眼中的水雾，幼龙小小的身体不知何时已被一个与少年体格相似的身影所替代。

“为什么你总是能让自己身处险境呢？”低沉又磁性的嗓音几乎紧贴着朱雀的耳边响起，开口者轻叹了口气，温热的吐息擦过少年的耳畔。

朱雀震惊地松开手臂后退了两步，被强光灼得生疼的眼中，开口者的模样逐渐由朦胧变得清晰。黑色的发丝、紫晶似的眼眸，替代幼龙出现的陌生少年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轻挥了一下手臂，魔法阵上发光的字符便好似训练有素的猎犬，驯服地整齐飘浮到空中，排列着涌向他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响指，围绕着黑发少年的魔法字符与生灵所化作的光点一起应声熄灭，整个洞穴蓦地失去了光源。

“献祭魔法……”随着一声低喃，朱雀的眼睛重新能够视物，一个似曾相识的魔法光球悬浮在空中，照亮了黑发少年嘴角的嘲弄与不屑，“呵，人类永远如此贪婪。”

消散在幽幽白光中的尾音令朱雀好似惊醒一般眨了眨眼睛，借着魔法光芒细细打量过黑发少年脸庞上那些无比熟悉的特征后才开口道：“你是……鲁路修？”

黑发少年讥诮地挑起眉，“如果你不是我的龙骑士，我何必浪费力气去救一个自己寻死的傻子。”顿了顿，他的视线聚焦在朱雀的眼下，下一秒，少年缩短了自己与朱雀的距离，伸手抵上后者的下颌，迫使朱雀微微仰起头，令那道布里塔尼亚用来管理识别Eleven的丑陋印记赤裸裸地暴露在少年的眼前。黑发少年蹙起眉，露出不悦的神色，“那是什么？我可以感受到上面有微弱的魔力，我不喜欢我的骑士身上有属于别人的印记。”

朱雀的眼神微暗，下意识地又小退了一步，挣脱了对方的手指。他的喉头鼓动了一下，咽下“你怎么变成这样了”的质问。幼龙与眼前少年的差别，犹如面团与利剑，如果不是那双特征鲜明的紫眸，朱雀几乎不敢相认。舔了舔下唇，他最后只是道：“魔法阵已经失效了吗？洪水的危机也解除了？”

少年鲁路修轻哼了一声，微微抬起下颌道：“那是当然。区区魔力失控而已，对于龙族而言根本不足为惧。”

朱雀不禁轻笑了一声，一半为了肩头突然松懈的重担，一半是为了鲁路修似曾相识的骄傲模样。只不过相似的话语从少年的口中说出。无端多了一份高贵与优雅。朱雀擦拭去眼角不由自主泛起的湿意，强忍住胸口翻涌的情绪低声又问：“你能够突然长大也是因为龙族的魔法吗？”

“时间魔法，将未来的自己暂时召唤至这个时间。”少年鲁路修点点头简单地解释道。

朱雀沉默地凝视了对方片刻，他抿紧唇角，想要将黑发少年的模样刻印进脑海中。少时他也曾无数次想象过鲁路修长大后会是何种模样，却从未有过如同此时的恍然大悟——鲁路修就该是如此，褪去幼年的懵懂，如同经过打磨的宝剑，美丽又锋利。

鲁路修静静对上朱雀的目光，好似在等待后者更多的疑问。

“七年前，救了我的也是你吧？”朱雀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本应有长枪透胸而过的伤疤，“我记得我受了重伤。”

少年鲁路修矜持地轻轻颔首，开口时的语气带着些对过去自己的嫌弃：“毕竟那时候的我弱小得连契约魔法都施展不出，使用了时间魔法便被抽空魔力陷入沉睡。”

朱雀弯了弯唇角，眼底一片柔软。他与鲁路修分离的这七年，归根究地仍是幼龙为了救他的缘故。“所以与我定下龙骑士契约的也是你，”朱雀自言自语似的低喃了一句。他抬起眼，鲁路修的紫色眼眸映入朱雀的眼中，一时如同被蛊惑一般，未经思考便脱口又道：“我仍是你的龙骑士吗？”

鲁路修怔了怔，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蓦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踟蹰的线条。

朱雀见状自嘲地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道：“是我问了个傻问题。人类不比巨龙，在你的时间，想必我早就死了吧。”

鲁路修却嘴角抿得更紧，片刻后才低声道：“我只有你一个龙骑士。”

朱雀的笑容变得真切起来，眼前黑发少年那别扭又有些羞赧的神色与幼龙重合在了一起。一股冲动犹如热流在他的胸口翻涌，让朱雀再也无法忍耐地道：“你很快就会离开吧？离开前，能不能让我见一见你龙形的模样？”

鲁路修挑起眉，“谁让你是我的龙骑士呢？”尽管说着类似抱怨的话语，黑发少年的嘴角却似被朱雀感染一般露出相似的笑容。他走上前，握住朱雀的小臂，下一秒他们便在突然亮起的魔法光芒中来到了洞穴之外。

夕阳几乎已经完全下沉，只有几缕昏暗的光从山峰背后透出，洒在经历了一场劫难的山谷。朱雀感觉到手臂上的一空，随即一个巨大的阴影将他笼罩。

黑色的巨龙用紫色眼眸凝视着朱雀，最后的残阳好似为他撒上了一层金粉。他修长的身躯舒展开来，每一枚漆黑的鳞片上都似乎寄宿着巨大的魔力。朱雀的视线落在对方那条盘踞着的棘刺尾巴上，眼眶中再次聚起湿意——鲁路修没有胡说，等到他的尾巴长满厉刺，他将成长为一条真正的巨龙。

“我们也许还有机会再见。”

鲁路修的声音好似飘荡在空中，又好似回响在朱雀的耳畔。当余音彻底消散的时候，巨龙的身影也消失不见，留下幼龙沉睡的身躯，在魔力的托举下，缓缓落入朱雀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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